有次择馆子订餐，交了定钱，人家电话要考究下菜单，我打个车过去，一样样地看，行列里见到赫然写着龙井虾仁，笑一笑，想起了孙老先生。

先生祖籍也是上海，老国军，在台湾做行政工作很多年，后来陈水扁上台，他不买账，就跑出来，去芝加哥做生意，等到我这样的后辈认识他，那年我29，他已经过了70，不过看上去，也就是50岁左右的样子，腰板很挺，和家父这样的老共军相谈甚欢。

他在上海，赁居五原路，幽深僻静的宅子，花丛深浅，钢窗蜡地，过道是小块马赛克拼花，坐定献茶，攀谈起来，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讲话，中气十足，老派上海话，和陈丹青那种腔调迥异。

渐渐天昏下来，我说做一个东道，在淮海路陕西南路的苏邦面馆，尽尽地主之谊。我们要个包房，点几个炒菜，每人一碗苏邦面条，所谓一窝丝，像巨然和尚的长披麻皴。菜里面，就有个龙井虾仁，孙先生非常喜欢，说这个好，虾仁是微腥的，用茶解掉，回味很清，不是江南人，哪里会这许多精致。此时评弹软糯，坐有高朋，古越龙山轮番烫上来，说的都是这几十年来两岸往事，多有我闻所未闻的，虽然是个平价面馆，却印象极其深刻，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受。后来湖州老费告诉我，当年谢稚柳先生的遗孀，陈佩秋前辈也喜欢这个面馆，说他们老派人，都寻这种地方吃饭，才让我恍然大悟，人家才不在乎米其林呢。

后续的精彩，是在台北的阿北兄告诉我的，说孙老先生回到芝加哥以后，对龙井虾仁这菜，着实念念不忘，兴致好起来，就要自己做。但是美国，哪里去弄新鲜的龙井茶。阿北正好去杭州参加西泠印社的什么大会，人家就给了这台湾同胞些上好的狮峰龙井，而阿北是只喝乌龙的，这茶放在家里，一天天地陈了，未免可惜，就一股脑儿都寄给了孙先生。

孙先生收到包裹，打开看到是龙井茶，难免心下大慰，信心百倍，翘起袖子管，扎好围兜，要亲自露一手厨艺给太太看看，河虾去壳，挑去泥肠，盐和水淀粉浆一刻钟，冰箱里拿出来，温油滑散，沥油，然后他抓抓头，想一想，第一次做，当然味道要纯正一些，于是把大半包茶叶都倒进了油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