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转过身,我们再来看看范扬的山水世界。
看范扬作山水画,是一件惬意的事情,范扬作画非常讲究状态,气定神闲,从从容容,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着宣纸,逡巡良久,一旦举起画笔,便是笔走龙蛇,率意点染,皴擦积墨,那些蜿蜒不断的线条,那些浓淡相宜的墨色,渐渐显现出浑厚华滋的山影水型,这样的山水是有动感的,是鲜活的,沛然着生命的气息。一个画家,他的画中有了这种气息,韵味自然灵动起来。
比如他的《秋山隐逸》,竖幅的画面上,层层墨色积染出茂密松林,松林后有溪流成瀑,空寂的山谷,隐约可闻山风吹动松林的涛声。秋天来了,叶子开始凋落,露出嶙峋的枝桠,层层叠叠,与失去植被的山坡相互慰藉,在这样的季节,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如果你是人间高士,只需端坐树下,看云卷云舒,看倦鸟归林……范扬用层层积墨,渲染出秋山嵯峨、幽深,又用淡淡赭石,点染出秋树沉稳、老成,洒脱厚重的笔墨,带给我们一派恣肆激荡的审美感受。我想,范扬在作画之际,应该是处于一种顿悟状态吧。
《黄山新月》
范扬的山水画中,还有一路秀润多彩的青绿山水,与他笔沉墨厚的风格相映成趣。在这类山水中,他以青绿色为主色调,又以朱砂赭石间于淡墨渴笔之间,色墨交融,浑然有致。深得绘画“气宜深厚,色宜苍秀”的画理,墨色氤氲里,江南的旖旎沛然纸上,色彩饱满,境界天成,怎能不被世人喜爱?
看范扬的笔墨,常常想起明代的龚贤和近代的黄宾虹,在龚贤的时代,名家云集,董其昌、石涛以及摹古的“四王”各领风骚,而龚贤以积墨的“浓、润、郁、重”独成一派,墨气磅礴而有重量,墨色深厚而有层次。近代的黄宾虹,则是系统地继承了中国历代山水画的传统精华,以深厚学养大胆创新,创造出以“黑、密、厚、重”为艺术特色的绘画风格,忽略程式化的美感形象,实现“随笔挥扫,无不力能扛鼎”的艺术效果,并善用积理之法,在墨中求层次与变化。范扬的画,就有龚贤和黄宾虹画中那种不可阻挡的气势,秀润的山水为耸立高妙的山势所震撼,呈现一派苍郁浑厚之气象。
恰巧的是,400多年前的龚贤和今天的范扬,两个人都曾经在一个城市里生活过,那就是南京,因而,他们的山水里自然而然地有着江南的润泽,与龚贤不同的是,范扬生活在气象万千的今天,他得以上追古人,取法乎上,更可以行游天下,四处写生,在大自然中体察造化之妙,探寻真山真水的内在精神,因而,这份润泽里就熔铸进了一些雄浑,画面愈发华滋深厚。
范扬画面中呈现的浑厚郁勃之气,可能与他的性情也有关系,生于江南的范扬,骨子里又有着北人的豪爽旷达,他对于生活中的一些熙熙攘攘是无动于衷的,而对于绘事却视为天大,他曾经说:“我喜欢画画,画画对于我来说,不是事业,是生活。我看我这一辈子,别的也不会了,我只会画画。”的确,生活中,他崇尚简单,内敛低调,单独对于绘画,他心无旁骛,心高气傲。前不久的一次聚会,其间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散步,秋高气爽的时节,天蓝得如洗,范扬仰头望天,缓缓地说:“现代人的境界比不上古人,主要就是心境不如古人澄静,所以,画家既要有豪气,要有超越先贤、登高望远的志向,更要潜心修炼、参禅入境。”这里讲得禅境,其实并不是狭义上的修行,而是人的一种浑元之气,是一种内省后的觉悟。应该说,范扬绘画中的随意自在,看似随心所欲,而又妙不可言,就是这种觉悟后的化境。内心里,有了对于艺术的这股豪气,有了自觉的精神高度,在画面上呈现的就是一种独立精神和丰沛淋漓的元气了。
四
己丑年春天,范扬和几位画家一起,来济南做了一次画展,一位朋友看了范扬的画之后说:突然有一种想要走进去的感觉。
范扬的画的确是可以走进去的,他的潇洒,他的不羁,他的灵性飞扬,营造出了气韵生动、可游可悟的画境,虽然有着写意、工笔的手法之分,山水、人物、花鸟的种类之别,但是,其中贯穿的那种气韵、内蕴的那种性情,却分明都打上了“范扬绘画”的印记。
范扬画了许多禅坐悟道的高士,只要我们稍加回溯就会发现,其实,范扬就是一个艺术之路上的虔诚的“悟道者”。有时候,看着范扬敦实的身影,我恍惚觉得他像一棵树,把根深深地扎在传统文化的厚壤,盘根错节,又把躯干直立在生活的天空下,既迎迓阳光雨露的滋润,也不惧风风雨雨的打击,就那么自自然然地生长着,从容隐忍,蔚然成林。
这样的树,是可以看做旗帜的。
支英琦 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著名美术评论家,长期在媒体工作,曾经为大众报业集团《生活日报》副总编、《城市信报》总编辑,现为山东新闻大厦董事长,出版书画评论专著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