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国-- 日本巨灾之后的“糟得很”与“好得很”

在世界媒体对日本地震集体呈现“报道疲劳”后，灾后的日本逐渐淡出国际新闻的一线。然而，这个国度看似渐趋平静，实则仍风波不断、暗流涌动。

据日本警察厅公告，至6月10日，已确认罹难者15405人和失踪者8095人；全毁或半毁以上程度的建筑物18万4千栋，部分毁损的超过32万栋；最高峰时“难民”达40万，目前仍有超过9万人居住在2200多个避难所里。官方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至少16兆日元（约合2000亿美元）”。这些数据用于给国会做补充预算讨论，在民间看来仍偏保守。

日本巨灾的影响，广泛而深刻。上至国家政策、产业格局，下至平头百姓、柴米油盐。面面观太费劲，笔者仅各取“好得很”和“糟得很”的要点前三甲，以管中窥豹。

首当其冲的是日本汽车制造业。灾区岩手县和宫城县，有丰田的两家主要零件厂和一家总装厂；在福岛，有日产的一个引擎生产基地。除这些主力厂外，灾区还有大批丰田系或日产系的零部件协力公司。供应链（网）的局部破坏，使这两家汽车巨头不得不全面停产一周或者更长时间。面临竞争激烈的汽车销售市场，其影响不言而喻。

据日经新闻社专文报道，美国汽车销售市场今年复苏很快，很多厂商的4月销量同比增加都是百分之十几或几十，其中韩国现代是40%。但丰田却仅增加1.3%。业界人士认为，生产恢复后销量会好转些，但要夺回一旦失去的市场份额，绝非易事。

其次是半导体和电子行业。“日本瑞萨科技（RENESAS）是2010年日电、三菱和日立旗下合并后的新巨头，微处理器生产量占世界第一位，主力工厂之一是位于灾区茨城县的那珂工厂，其产能的全部恢复预计要到今年10月。”长野县及东北灾区还有不少在世界市场上举足轻重的精密加工企业，要完全恢复元气，仍需时费力。

此外，日本的产业形象亦遭受深刻打击。多年来，凭借“官民一体”的输出战略，日本的核电机组建设、机器人等技术保持着强势的世界竞争力；但在此次福岛事故中却褪去了些许“神光”。

其实，福岛核电站确实顽强抵抗住了远远超过当年设计标准的海啸冲击，建设水准很是了得，另外也不是日本造不出合适的机器人去“抢险”，而是核电站管理公司及专业政府部门对极端危机的认识和防范不足。但现在再讲这些已经收效不大，当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从“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被贬到了“麦包包”（中国网购平价手袋品牌）时，不论是否被冤枉，都必须再花时间花精力重新证明自己。

还好，天灾对日本产业界的打击是“一时的”，并没有伤及产业根基。日本产业强盛的根基，在于技术创新力、精益求精的质量、高水平的团队协作、企业组织管理等等，这些都不是天灾可以动摇得了的。

海啸还全面摧毁了东北沿海渔业和水产加工业。核事态升级后，农产品一度被要求原地销毁，旅游和酒店业受打击，地方经济雪上加霜。为缓解援灾财政紧张，原定的旨在减轻企业负担的法人税5%减税方案被取消，部分社会福利新政也被迫叫停以尽量缩减开支。同时，伴随着企业经营环境恶化，失业率进一步上升。

每年4月至5月，照例是公司新人入职季节。今年一片萧瑟。东京是日本最大的就业市场，但今年各大公司新人计划都有缩减，同时东北地方大批年轻人就近涌向东京。东京地铁站里，一时间挤满西装革履的年轻面孔，神色严峻，匆匆赶赴一个个的面试场所。

企业环境持续恶化，尤其是灾后部分行业的供销链受冲击，对中小企业的打击尤其大。5月公布的全国的破产公司数目比去年同期增加9.7%，达964家。其中，东北灾区因震灾直接影响而破产的公司达54家。这仅仅是开始，6月以后恐更不容乐观。

“糟得很”之状元：“混沌的中央政权”和“缺位的铁腕领袖”

日本国民赢得世界尊敬的同时，日本中央政权却饱受诟病。引用日本时事新闻社6月10日专论：“灾区的生活支援不如想象的顺利。中央虽早就承诺残垣瓦砾的清理，但以宫城县为例，到6月初，清理部分还不到15%。此外，5月末临时住宅3万户的建设目标也未达到。赈灾捐款的发放，还不到总额的12%……地方政府的复兴计划已基本完成并在各自实施，但中央的相应预算配合等迟迟得不到落实，反而陷入了政权斗争的混乱局面”。

5月底，积蓄已久的政权斗争爆发。在野的自民党发起对菅直人政权的“不信任案”，一并诱发民主党内部的造反分裂之势。其实，“倒菅”行动，说白了还是自民党和民主党内“反菅派”图谋争夺权力的一次大胆尝试。

6月2日，国会投票否决了“不信任案”，并非菅直人政权的政绩得到肯定，而是菅直人首相在最后关头的“短平快”斡旋、大唱“压倒一切的是稳定”、“民主党不能分裂”起了作用。试想万一“不被信任”的菅直人首相来个鱼死网破，解散议会重新选举，政局必然更加混乱。“倒菅”人士虽群情激愤，但最后投票关头还是投鼠忌器。

老百姓对这些政治把戏早已不陌生、不惊讶。电视采访中，一位老人坐在避难所的地板上，和声细语：“已经瞎忙这么久，别再拖了，赶紧把复兴法案先表决通过，你们再接着斗吧。”质朴之言，情以何堪。其实，也不能单纯指责高层政治家们的人品素质，这是日本政治体制之使然，一言难尽。

6月10日下午，作为日本正式启动灾后复兴的国家行政基础，举国翘首的复兴法案终于被表决通过。

相对于中央政局的混乱，各地方政府的工作倒是有条不紊。日本国家政治结构中，中央和地方，与其说是上下级关系，不如说是伙伴关系。地方行政长官并非中央委任，而是地方直接选举产生，主要功能是为公众服务的小政府。这次从组织救灾援灾，到为民请命与中央政府谈判（农产品、援建预算等），地方政府始终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日本财经产业界已经意识到，巨灾将长远拖累国内经济景气，所以比以往更积极地拓展“外需”，尤其是新兴国家的市场。恒热的中国话题以外，印度市场、非洲市场等以往商界小范围的冷话题，也正在快速升温。

铃木亚美是上世纪90年代的红歌手，隐退后她创立了自己的时装公司，获得巨大成功。最近她在平价服装巨头UNIQLO老板柳井先生的支持下，带领团队去赞比亚考察开拓非洲市场。尽管考察结果不乐观，但她仍在琢磨如何为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市场设计合适的产品。一个是名艺人兼成功商人，一个是服装巨头掌门人，很多人可能不解他们为什么瞄上非洲市场？殊不知，居安思危，关注海外，历来是日本实业界的优良作风。顺便说一句，UNIQLO的柳井先生是日本富豪榜上的实业家，为人低调，此次为日本灾区仅个人就捐出10亿日元。而UNIQLO今年的重点战略，也是亚洲市场的扩大化。

正常的东京每天需电8000千瓦～10000千瓦。大地震后，出于风险控制，东日本几个主要核电站暂停运转，供给东京的电力降为每天不到5000千瓦。缺口怎么办？开源有限只有先节流。东京电力公司很快制定了分区域的“计划停电”，这是1951年该公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强制拉闸限电。此前，日本很多战后年轻人，不知停电为何物。

民间很快自觉节电。首先是广告招牌、景观照明等，连城市标志之一的东京塔也不例外；然后是公共场所及商场的照明、空调、电梯使用限制等；再次是工业耗电大户，有计划地将产能转移向关西地区。比如钢铁工业，据日本总和研究所统计，受震灾影响，4月日本全国比去年同期减产14.0%，但关西地区同比增产2.4%，主要是来自于关东地区的产能转移。最近，东京很多公司开始自发实行“夏时制”节电，比以往能提前一两个小时下班，也为东京都内餐饮业创造出了新商机：时间还早，小酌一杯再回家吧。

团结就是力量。厉行节约加上一些企业自主发电减轻公共电网负担，电力暂时够用了，拟实施到7月底的“计划停电”，实际上一周后就全面取消了。此外，很多主要地铁站口新设了液晶广告屏，每天显示东京的电力负荷和供电能力，提醒民众节电。

佐藤先生是日本的高尔夫球场设计大师，我们多年合作处理球场项目，包括几个在华项目。好几拨华人企业家早早预定了今年的樱花季节来拜访佐藤先生，但巨灾后不敢启程，不时地电话或邮件慰问他。佐藤先生每次都很感激大家的关心，乐呵呵地说：“一切正常，欢迎随时来访。”不单佐藤先生，其实大多数日本人在灾后都心态平稳。

日本国民的隐忍、沉着，同样震撼了不淡定的世界。从灾后到现在，没有出现物资哄抢和公众骚乱。日本民众对核事态等其实也相当不安，但这种不安始终没有演变为集体恐慌。作为旅日多年的外国人，笔者觉得日本国民此点最了不起。

日本没有类似“发改委”的行政机构来维持市场秩序，完全靠商家公德和公众监督。灾后关东地区很多生活物资出现一时的紧缺，尤其是汽油、燃料、瓶装水、耐储食品、米、应急灯具和电池等，但始终没有出现囤积居奇和哄抬物价之事。商家倾其库存，在货架上张贴限购告示，让尽可能多的人都能买到，大家也都遵守，安安静静排队购买。灾后大约3周，所有的生活物资供应在东京都恢复了正常。

巨灾对大多数东京民众，最直接的影响还是通勤交通。紧张的电力供应，使作为东京城市神经系统的地铁与城铁不得不大减运营。灾后上班作息未变，于是，通勤高峰时各大车站里人山人海如同中国春运。可贵的是，站内一直秩序井然，没有发生过骚乱或挤撞事故。还好，在全民厉行节电缓减供电紧张后，电车系统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想，让普通日本人表达一点真切的声音来结束此文是最合适的。我和公司的日本同事就此沟通了一下：经历了这次巨灾国难，作为普通日本国民，倘若你有个机会向全世界说几句话，你最想说的是什么？他们这样回答：

“虽然我们从历史上的震灾中获得了很多避难和救援的经验，但我仍痛感于日本作为灾害大国，在相应法律制度上的不健全。今天的经验教训该如何反映到为未来的准备？这对于活下来的我们，对于日本，都将是个课题。”税理士（税务会计）齐藤君说。

“震灾呈现了年轻人对本国的意识和态度——基本上没有年轻人，对震灾将造成的日本经济停滞以及世界竞争力削弱的命运怀有恐惧感。背负复兴使命的日本青年一代是否该为本国的成长而多些担忧，多些社会责任感呢？这一天会到来吗？”司法书士（法务）泽田君说。

“作为小小岛国，这次能得到来自世界各国的如此多的温暖问候，让我觉得我和海外遥远国度人们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很近了。”财税助理市桥君说。

而秘书富永女士则说：“人类带着上天恩赐的智慧降生，不断成长。和大自然的共存培育了我们最初的生存技巧。也许我们该再回到人类价值的原点，好好想想该如何和大自然走一条新的共存之路。”

邓鸥，北京大学毕业，1998年至今旅居日本，在东京创建咨询公司SYNLINK株式会社，任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