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素书”情缘
1967年,年逾七旬的钱穆应蒋介石之邀从香港来到台北。他格外喜欢外双溪这里的格局和周遭环境——可远眺风光旖旎、翠林环绕的阳明山,而和明净的外双溪相伴,也能让人表里俱澄澈。择地而居后,钱穆夫妇便亲手绘制起自己心仪的楼房建筑图样,阳明山管理局应蒋经国要求代为办理施工。翌年,钱穆迁居至此。为感念当年母亲在“素书堂”对他的恩情,他遂将居室起名为素书楼,并决定在此地隐居终老。从此,他在素书楼一住就是绵绵23载。
素书楼的一楼客厅,长条几案上仍按钱穆生前原样摆放着朱熹的雕像,上面则郑重地张挂着朱熹的手书拓片“立修齐志,读圣贤书,静神养气”。而用餐的大圆桌处,当时临时兼做钱穆专为弟子们讲学之地,旁边的沙发上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学生。对于他们,钱穆从来是“英雄不问出处”。并且,他的教学也不以升学荣达为目的,而是着重在普及中国传统的礼仪教化。在素书楼这里谈经论道时,钱穆的学生及再传弟子五代同堂,盛况空前。
钱穆故居内陈设简朴
通往素书楼二楼书房和卧室的狭长楼梯走廊上,密密匝匝地挂满了当年钱穆著书立说及四处游学的照片写真。那时,他曾是何等风光。
在钱穆三面环窗的书房里,有一整面墙从底到顶全是满满的藏书、手稿,期间不乏竖排的繁体文字、佶屈聱牙的文言辞句、密密麻麻的考证注释。另一处墙上悬挂着的已褪色的红色楹联是钱穆生前最为喜爱的一幅,书为:新春来旧雨,小坐话中兴。每年辞旧迎新时,钱穆总爱提笔亲写春联,但却破例将这幅墨迹留存下来。
晚年的钱穆依然笔耕不辍,但由于眼疾发作,他在写作时常是口述,小其33岁的夫人钱胡美琦笔录,二人琴瑟和谐,自得其乐。
如果细细品味就会发现,触及钱穆内心丝丝感念的,常常是他所研读的某书中的某段话。每每述及王维诗句“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时,钱穆就不由自主地有种“诵中国诗此十字,亦如读西方一部哲学书”之感,他将之释为“枯坐荒山草庐中,雨中果落,灯下虫鸣,声声入耳,乃使我心与天地大生命融凝合一……此为音乐人生与数理人生、物质人生之境界不同,亦即双方文化不同之所在也。”而这种诠释天、人、史三者合一的感触,在钱穆的著述里比比皆是,不一而足。
于书写的洋洋洒洒之外,钱穆的生活却又是简简单单的,这一点可从临近钱穆书房的卧室中得到印证:它简朴之极,仅有必备的木板床、床头柜、夫人的梳妆台和一个放衣物的五斗柜。夏天,通常是一把扇子,冬天则是一顶毡帽和一个热水袋,足矣。如今,人去屋空,唯留下钱穆手书字迹,与它对望的还有钱夫人为祝贺他80大寿而特作的松鹤图。
午后的阳光正透过明晃晃的落地窗暖洋洋地照射进来,但也许是因为清冷的缘故,许小姐仍用厚厚的素色大披肩紧裹着身体。在钱穆钟爱的被称作“望月小台”的游廊上,夫妇二人曾小叙闲坐的两把藤椅扶手已有剥落的沧桑痕迹。窗外是满眼的葱绿,园中的很多树木植物都是钱夫人依照丈夫的喜好亲自栽培的,里面有伟岸的黑松和挺拔的金竹,可见大师是以此自勉。一草一木,似都有灵性。
放不下的命里乾坤
很少有人预料,上世纪九十年代,钱穆的命运会在中国大陆出现逆转。他的著作开始在大街小巷走俏,书店里到处是钱穆的著作。他对孔子的精辟理解与真知灼见、他批注的论语、他对中国历史的反思以及他在新亚书院时期随意写就的文章等,都被一一搜罗成册,然后再精美装帧出书。
钱穆故居平日极少参观者
而因钱穆而发的国学热在大陆备受推崇时,钱穆在台湾的际遇却呈现出冰火两重天。1990年6月,钱穆因莫须有的罪名被迫迁出素书楼,同年8月抱憾离世。
对于故乡——无锡的七房桥,钱穆一直是心驰神往。他生前曾立下遗嘱,如果活着时不能回去,那么死后也一定要归葬故里。遵其意愿,钱穆家人在1992年将他的骨灰撒入他朝思暮想的家乡太湖。
当我在钱穆故居里浮想联翩时,整个一下午直到五点闭馆,钱穆故居只有寥寥数人前来参观,当稀疏的脚步踩在楼梯地板上时,发出了一阵阵空洞的回声。许小姐说,这里有时也举办一些讲学活动,钱穆故居儿童读经写作班正在招生中。
走出沉寂落寞的钱穆故居,不远处操场上的学生们正兴高采烈地打球锻炼,欢声悦耳,与凝滞的钱穆故居形成了巨大反差。
再回首时,国学大师钱穆的背影已渐行渐远。但是我想,他那种穷尽一生维护中国文化的儒学精神应是不死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