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许多前辈都在场的古曲鉴赏会上,她演奏《潇湘水云》,一曲终了,在场的林友仁老先生笑着说,“很像吴先生啊,但是像别人不是本事啊,弹出自己的东西才是本事呢。”这无异于当头棒喝,她开始省思。
杨春薇在演奏中
其时弹琴对她来说已经渐渐地失去了乐趣。曲子都太熟了,技巧也少有破绽,仿佛走上了一条了无生机的路,一眼便望到尽头。她干脆放下了琴,一放就是两年。
在不弹琴的这两年里,她结识了如今的丈夫——画家王林海,跟着他到世界各地办画展、看展览、游山玩水,接触不同的人,听他们谈天说地。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想弹琴了。
再弹琴时,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对曲子有一种“俯视的心态”,能驾驭了。追根溯源,她觉得是因为这两年的游历对她的心灵有滋养,虽是“无心插柳”,却所获颇丰。
1999年杨春薇赴香港中文大学攻读民族音乐学博士。“到香港的时候对自己弹琴还蛮骄傲的,觉得自己应该是未来的大师。身边的人也觉得我弹得不错,香港琴界为我举办雅集,很多学生跟我学琴。”她笑着调侃自己当时志满意得的状态。
直到在香港遇见了南环瑾先生,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见了南老师,对我触动特别大,他就像一面镜子,把你给照出来了。当时我弹了《普庵咒》和《流水》,我想把《普庵咒》弹得安详清净一点,《流水》弹得恬淡一些,结果发现既不安详清净,也不恬淡。那次弹琴就开始发现自己的问题了,觉得自己弹琴做作,越想成为什么东西,就越不是什么东西。”
听罢琴曲,喜欢古琴的南先生什么都没说,反而为她安排了一场音乐会。
从这次以后,她思索着,弹琴应该杜绝千篇一律,但同一首曲子在不同的场合怎样弹出不同的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又如何才能达到?
从香港回来后,她尝试即兴演奏。为了触发出不一样的东西,她把妹妹秋悦叫来,两人跑到郊区和大山里对弹,一点点地找到演奏里程式化的东西,发现局限和执着,“每次过程就是又突破一点打开一点”。
最难忘的是第二次和丈夫王林海去灵山,海拔3000多米的山上没有电,他们点着蜡烛在水边席地而坐,她的手指轻碰琴弦,声音“哗”的就漫开了,还未开始弹,声音就已足够让人陶醉。一曲即兴演奏下来,一边的王林海早已沉醉其间。
另一次,她为“禅七”(佛教宗的一种修行方式)的修行者即兴弹奏,才发现声音是有功用的,可以用来“收人心”。“我发现我弹琴的时候能关照到所有人的心,哪个方位的人心散出去了我都有感觉,但是我弹什么都忘记了。”她说,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场”的作用,从那以后便开始利用自己对这方面的体悟,在不同的场、不同听众的地方用不同的心境去弹琴。
去年年底,她参加一次在巴黎举行的国际研讨会,用长达六分钟的即兴演奏赢得了满堂喝彩,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种国际会议上尝试即兴的演奏方式。
有了这些即兴演奏的经验,她开始慢慢回想起了梅曰强先生和其他前辈曾谈到的音乐和生命的关系,重新去读嵇康的《琴赋》、阮籍的《乐论》……
“如果你不意识到音乐它跟人心是发生作用的,那么音乐是音乐,人是人,音乐不可能对人、对社会有功用。”她说。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生命范围内,能越多地影响人越好”
“中国古琴不是用来弹给别人听的,更不是用来弹给自己听的,弹琴的功用在于借琴与天地大化汇流,与生命共呼吸。修习琴道的人,是要通过琴使自己的心变得更明澈,使自己的情变得更绚烂,使自己的性变得更温柔。如此这般,琴才能成为帮助我们生命升华的器物,从而利益我们。”杨春薇在巴黎那次研讨会发言时谈到。
在这次主题为“危机”的研讨会上,她用古琴即兴演奏打动了在场的中外听众,告诉他们“危机不可怕,它是‘自然’给予我们的礼物”。意大利著名哲学家、符号学家安伯托·艾柯听完后补充发言道:“看来危机是知识分子臆想出来的。”他听懂了她想表达的东西。
面对世界的各种危机是这样,面对现代人内心的危机也同样是这样。她明白,古琴是破除内心危机、让人心灿烂的重要渠道之一,而大多数国人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珍贵渠道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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