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孙眼里的祖父
“我小时知道祖父是谁,但基本不敢提这事儿。”马连良的嫡孙马龙说。
文革期间,父母是双职工,把马龙放在六部口姥姥家。作为马连良的亲人,“那时压力很大。”
小时候,马龙对京剧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李世济姑姑常来我们家,关系不错,她唱程派,我小姑马小曼唱梅派。唱半天一个词还没完,我就想,能不能改成包公那样全唱快板?”
上大学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走到哪里,别人都知道他跟祖父的那一层关系,马派到底怎么回事,马龙开始深入了解。
大学毕业后,马龙去香港定居,跟《北京人在纽约》的作者曹桂林一样,离北京越远,他对中国的一切,包括京剧就越有想了解的欲望。
“喜欢了,就会主动去找一些东西来听,流行歌曲也就不怎么听了。有人说京剧听不懂,现在条件多好,连念白都有字幕,怎么会听不懂?你得踏下心来,坐得住,真去听。”
真去听,果然就听了进去。2004年,马龙开始着手写一本关于祖父的传记《我的祖父马连良》,为祖父留下正史,2006年此书正式出版。
好像是一个全盘在握的“局外人”,马龙的书写风格堪称“中性”,这正是他写这部传记的初衷:希望读起来不像出自家人之手。他称自己很怕释放感情,“毕竟是家人,如果释放感情,写的东西肯定不客观。”
由马龙主编的大型画册《京剧大师马连良》辑录了900余张珍贵照片,包括一些有趣的故事。马龙多方查询史料,在图书馆翻检当年旧报刊,对马连良半个多世纪的粉墨生涯进行了全面考证。此外,上万字的马连良年表弥补了过往年表的讹传和疏漏。
自然,一些照片来自家存。但是,“家里凡是大一点的照片都有一道口子,文革时没撕完。好在现在技术先进了,修复一下就行。”
编辑过程中,马龙很想在画册中放一张祖父投资的新新大戏院的照片。这个戏院于1936年动工。从建筑设计、内外装修、辅助设施到经营方针,都以马连良的意见为主。落成之后,新新大戏院一直是北京京剧的主场,堪称北京最好的戏院。马派名剧《春秋笔》、程派名剧《费宫人》以及孟小冬拜余叔岩后的第一出戏《洪羊洞》等剧目,皆首演于此。它见证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京剧艺术所取得的成就,后更名为首都电影院,可惜在长安街拓宽时被拆除。
当年,这家戏院安装了最先进的音响设备,马连良曾带着弟子前往戏院工地,亲自检验音响效果。马龙回忆说,马连良让几位弟子站在舞台的不同位置,自己跑到台下观众席五六排处坐下,对台上人说:“每人唱一句‘劝千岁’。”“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台上每人按次序唱了一句《甘露寺》的西皮原板。“好!”马连良大步向剧场中部走去,又说:“每人念一句《群英会》的上场对儿。”“运筹扶汉室,参赞保东吴。”台上人又依次念了鲁肃上场的两句台词。“好!”马连良又大步流星地走到剧场最后一排的角落位子上,大声说:“念《空城计》的引子!”“羽扇纶巾,四轮车……”“诸葛亮”们依次出场。“好!”一声出口,马连良不见了。一会儿,“唱一段流水板”的声音从高外传来,几人抬头一看,马连良已站在了二楼的中央。
马连良在《甘露寺》中饰乔玄
据戏剧评论家丁秉燧记述,马连良每周在新新大戏院演出两天,其余日子档期排给孟小冬、程砚秋等各班。像谭富英、李万春、尚小云、荀慧生等常在“长安”上演,进“新新”都轮不到,新新大戏院在北平戏院的位置可想而知。
这家戏院与马连良的关系之深,让马龙觉得,一定要有一张大戏院的照片收在书中。然而,他到处查寻,却遍索不得。一些老杂志上虽然可以见到,但是质量很差,马龙到首都电影院去过,也一无所获。
正在此时,一位名叫郭文英的人忽然打来电话,说手头有一张新新大戏院的老照片,很愿意贡献出来。马龙驱车前往,在顺义和通县交界的地方,他见到了已经退休的郭文英。
照片是戏院股东和员工在新新大戏院门前的合影,还有马连良扶风社等字样,约12寸大小,横版片,质量好极了。
郭文英透露,他的父亲当年供职于新新大戏院,文革期间被揪斗。照片夹在硬纸壳托板和镜框之间,原本挂在家里,文革后不敢再挂下去,于是,翻过来,在反面的托板上放了些其他照片,侥幸没被发现,就这样一直保存下来。有一年,郭文英家来了一位农村亲戚,看到这个镜框,非常喜欢。几乎是天意,就这样,这张照片跟着亲戚跑到了河北的大厂回族自治县,在那里一待就是几十年。文革后,郭文英的女儿回老家,才把这张老照片重新请了回来。
“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是这一张非常关键。”马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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