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国


馋宗公案


2013-06-14 17:03:11     作者: 半窗灵鼠斋    字号: T|T    来源:

猪头

猪头作为骂人的话,实在很不公平,尤其是在今天大家都越吃越胖又都越来越爱照镜子的大环境下。为什么呢,因为读者诸君,抛开咱们每一个人对相貌的奇特自信和自尊不说,单讲吃,猪头,那也的确是一款了不起的美食,要不,咱们老早的中国人,也不会把猪头三牲一起供奉给祖先是不是?

笔者自己的家,有几个医生长辈,所以猪头肉这样的佳肴,是不准进门乃至上桌的,不晓得为什么,中医西医,理论各异,门派不同,但总是对某些美食,有着一致的仇恨,所以印象中结识并享用这款广大教主(随园语),要到相当晚的时间,启蒙功课做得不好。大抵2007年,笔者去南京流浪,结结实实借住了一年多,除了画画的眼界和功夫有所进益以外,另有一项功劳,那就是对于猪头肉的品味,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

南京这个城市,实在王气厚重,文脉非凡,人都是懒洋洋的,每天看看山川秀色,啃啃鸭臊猪头,日子好过得很。所以他们做起猪头肉来,夺造化之功的良苦用心,诸般争奇斗妍,就不是一般厨子的境界了。南京附近的猪,身体不论,头大概都要送到一个郊区叫六合的地方,本地话叫洛霍,想想看,这么多猪头雄赳赳气昂昂,浩浩荡荡奔赴六合去也,实在是很有气势的画面。细心考究,历史上两类东西,不仅仅是生命之必须,也是美食的必然,而且二者在口感上有相似之处。一个叫胶原蛋白,一个是脂肪。这两类东西完美结合,人的口腔会产生千变万化的快乐感受,笔者个人体会,除了金枪鱼大腹以外,比较极端的体验,也就是猪头肉。猪头肉的形状比较特异,所以要薄切成片,椒盐佐之,不仅仅是丰腴,还有弹性和勾连。

笔者一直觉得,所谓美食,一定要乡里鼓儿乡里打,当方土地当方灵。日本人穷了3000年,所以才弄出来寿司啊鱼生啊,东西都是白煮搁点酱油,搞个油炸的要开心地飞到天上去,那就是因为买不起柴禾。吃猪头啊皮肚啊鸭肠子啊,就得在南京才是正地方。跟着朱爷那会儿,要是外面吃,就找南京城市中心某家最正宗的馆子,要两大碗皮肚面,切上一堆猪头肉,再来半只鸭子,两瓶啤酒,坐在沿街的木桌子边,吃到涨得不想动为止。朱爷新建,这位往少了说,百年来最有才气的水墨画家,吃之前,先摇摇摆摆地去和老板攀谈,说你家的面条真好吃,可惜我下岗了,不能常常光顾,老板恻隐之心大动,吩咐伙计,给这位老工人的面条多添一小碗,我看他那碗面,码得跟金字塔相仿佛,塔尖上横陈的必然是猪头肉。

如果是家里自吃呢,我们两个就在傍晚的时候,吩咐厨子少做一个荤菜,出门遛狗,看江宁的那一段秦淮河,看撞死戴笠的远山,远远的渔船上亮起灯来,四面深暗,农人放下锄头,野地里蹲着出了恭,就近在水边折根竹竿,手里有的是线和钩,顺进水里,指望钓一两条鱼,嘴上的香烟一明一灭。渔火,船上一枚,水里一枚,渐渐地近了,到桥底下,走到身后去,我左手拿着一塑料袋的猪头肉,右手是油炸的花生米,因为还是烫的,不敢拿袋口扎严实,朱爷手里牵着狗,3个人一动不动,在小山坡上,能站很长的时间。

旧糖果盒

乌鲁木齐路到镇宁路这一段,愚园路上最好看的大房子,是第一师范校舍,后来归了市西中学,那是20年代的老房子,我们80年代读小学那会儿,经常会从一师附小的矮墙攀到第一师范的大院子里去,采苍耳,《诗经》上写叫采采卷耳,可见几何风雅,不过人家采的是叶子,嫩头,炒来吃的,我们采的是有钩子的小果子,拿来丢在女孩子毛衣上,捉毛毛虫,捉迷藏,踢球疯跑,满头大汗的回家去,那真是小清新的记忆。至于说到最精彩的民居,则首推涌泉坊。

涌泉坊就在市西中学的正对面,西式建筑里这么正气大方,结构严谨的真不多见,中学生时代要是什么课,尤其是数学课不想听了,就可以对着外面的漂亮房子发发呆。那个时候还没有今天这么华丽,房子虽然好,也是灰突突的,门口开了一个上海弹簧厂,90年代开了一个门面很小的咖啡馆,叫斜阳谷,琼瑶的要命,还有一个君亭面馆,今天犹存,就算很不容易的老买卖了。我们所有的孩子,都很喜欢涌泉坊,最近遇见几个初中同学,一位姓苏的帅哥,几十年了居然还念念不忘,挺着啤酒肚说当年我上课开小差,想要是能把家搬到涌泉房去,就好了。可见一时风气,人同此心。

而我对涌泉坊感触尤深,因为认识了一位非常特别的老先生。那大概是在80年代中期,记得过年,冷得很,零下几度的样子。大年初一,所有人都在睡觉,我因为不看电视,和往常一样早早醒了,出门去画写生。鞭炮被雪水一浸,成了花瓣一样的红泥,愚园路上均匀的铺了一层,走在上面,脚阴阴地觉得到寒气,我虽然年纪小,这种感觉却一直记得,大体上又凄艳,又落寞,和伤春接近。涌泉坊的房子很入画,坊前的树盘如屈铁,也很有宋画的气势,但那时指尖功夫太弱了,也就是大概地描一描,收拾收拾就要离开。这时那个老先生出现了,是个年纪很大的长者,看见我像熟识的亲戚一样,说小朋友你冷吗,我看他穿着当时很罕见的蓝西装,长大衣,围巾帽子都和寻常人不同,连小孩子都知道,哦这个老头儿蛮有钱。苦逼地点点头,想你穿的好又多,看着都觉得自己冷。

他翻翻我的画,笑了,又翻到前面去一张一张看完,说小朋友跟我来,把我带到他家里去。家暗暗的,充溢着老人的味道,很暖和,挂着巨大的海景油画,似乎每件家具里都藏着宝贝,老先生去橱柜里拿出两个盒子,铁盒子,一个里装着很多的硬糖,另一个是小干点。我尝了尝,很甜,肯定不新鲜了,但没有坏,只是觉得那盒子是世间少有的尤物,画满欢欣鼓舞的花朵和女孩子,又不是崭新的作品,有些地方色彩都掉了,整个的调子和房间一样,暗暗的,肯定用过很多年,被珍护至今。第一次没呆多久,我告辞出来,后来在涌泉坊和静安公园,我画写生的时候,又遇见过他好几次,见了就把我带去他的宅子,请喝茶,吃一样的点心和糖果,渐渐发现,不管相隔多久,从我上次走后,那些铁盒子里的东西,肯定没有别人动过。那时候我家里没有电话,他给过我号码,我当然不会去打,因为不晓得说什么,后来我被关到文化馆去画石膏像,再也没有机会遇见他。

愚园路上住了很多老画家,每一个我都去拜访过,有些还跟着学过手艺,例如应野平、顾炳鑫、华山川都是铮铮有名的腕儿,不过现在细细想来,对我绘画影响最大的,也许是这位住在涌泉坊里,无论冬夏,衣裳穿得一丝不乱的寂寞的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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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国 2013-12

中国改革进入深水区,2013年11月召开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对中国全面深化改革做出了总体部署,明确提出到2020年改革要取得决定性成果,形成更加成熟定型的制度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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