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国


读书与做官


2013-03-15 14:09:39     作者: 文/李荣胜    字号: T|T    来源:

凡是上世纪60年代文化大革命中在学校读书、教书的人,大概都参加过对“读书做官论”的批判。当时的批判者都认为:“读书做官论”的老祖宗就是孔子,而《论语》中“学而优则仕”是“读书做官论”的理论基础。因此对其开展了批倒批臭的口诛笔伐。按照当年北京大学哲学系工农兵学员著述的《〈论语〉批注》中的解释,“学而优则仕”译成白话就是:“学习好的人就可以做官。”依据这种解释的大批判,使举国上下都认为读书做官是极为丑恶的事情,从而导致“读书无用”风潮出现,学校教育遭到极大破坏。以至当时还出了一位由于考试交白卷被树为榜样、成为英雄的人物。

几年前,我在报上读到一条消息,说的是一位国有企业负责人调到某省任副省长,标题是:“商而优则仕”。显然标题延续了文革中对“学而优则仕”的荒唐解释,是说“经商办企业好的人就可做官”。直到几个星期前,我在报上看到一篇写“做学问与做官”的文章。文章批评中国知识分子,“做学问并不是为了学问本身,也不是为了用学问服务于社会,而是拿学问作为换取世俗地位的筹码”。作者痛斥了中国知识分子这一特点,认为,“这个特点与中国文化中‘学而优则仕’的理念一脉相承”。显然作者对“学而优则仕”的理解仍然是:学问好的人就可以做官,就可以换取世俗地位。

为什么对“学而优则仕”的荒唐理解可以延续至今呢?我以为,没有对半个世纪前文革中荒唐的批判进行正本清源,以恢复历史本来面目,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学而优则仕”出自《论语·子张》。原文是这样的:“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这段原文透露了两个信息。其一,“学而优则仕”是子夏说的,不是孔子说的。子夏是孔子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是儒家思想的继承者和传播者。当然,这句话到底是子夏自己的思想,还是重复了孔子对他的教导,今天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白纸黑字,历朝历代的《论语》读本都是这样记载的。因此,把这句话强加在孔子头上进行批判,是不公平的。其二,子夏在这里说了两句话,是两句关联密切的话,而不是遭到批判的那一句话。如果按照文革中《〈论语〉批注》的解释,“学而优则仕”是“学习好的人就可以做官”,那么,“仕而优则学”就应该解释为:“做官好的人就可以学习”了。是拜师学习,去学校学习,为什么官做好了反而要倒退回去学习呢?很显然,把两句话联在一起,就解释不通了。

子夏的两句话:“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共计10个字,但只使用了5个汉字。第二句话是把第一句话中的“学”和“仕”颠倒了一下位置而已,中间3个字没变化。也就是两句话的句式是一样的。我们逐字解释一下。

“仕”和“学”在每句话第一个字的位置上,应该是名词属性。“仕”可以解释为“在朝廷做事的人”,这种人在春秋战国时期被称为“仕”,也可以理解为“有小官职的人”。“学”可以解释为“读书人”,或“在学堂学习的学生”。

“仕”和“学”在每句话最后一个字的位置上,应该是动词属性。“仕”可以解释为“出仕”,春秋战国时代,出去为朝廷做事称为“出仕”,也可以说是“出去当个小官”。“学”可以解释为“读书”或者“学习”。“而”和“则”是两个连接词,在两句话里每个词都可以做同样解释。“而”是虚词连接,可以不做具体解释。“则”可以解释为“就”、“就可以”、“就应该”都行。

这两句话的关键在“优”字的解释。汉代《说文解字》上讲:“优,饶也。”饶是富饶的饶,是多余、富裕的意思。显然,在汉代以前,也就是《论语》产生的时代,“优”字不做“优秀”讲,而是做“多余、富裕”讲。《论语》在宋代被朱熹收入“四书集注”(即我们常说的“四书五经”的“四书”)。朱熹在《论语章句集注》中注释:“优,有余力也。”朱熹准确地诠释了“优”的含意。

根据上面我们逐字的解释,“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应该解释为:“为朝廷做事的人有了余力时就应该读书学习;读书人有了余力时就应该出仕,为朝廷为国家做点事。”

我们这样还原了原著的本意,与荒唐年代批判的所谓“读书做官论”还有什么关系吗?应该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是儒家的教育观念,也是儒家政治观念。

从教育角度看,“学而优则仕”是读书人有了余力,可以报效国家,出仕为官,把学来的知识(包括道德修养)用于实践,不致于越学越脱离社会实际,是我们常说的学以致用;而“仕而优则学”是要求为国家做事的官员有了余力,要多读点书,不断总结经验,提高自己,是一种继续学习。从政治角度看,“学而优则仕”是儒家主张的:读书人有了余力,应该尽可能地出仕为官,在为国家效力的过程中,推行儒家的“仁政”;而“仕而优则学”是儒家主张的:为官者要不断增加学识,开阔心胸,提高施政水平。

子夏把“仕而优则学”放在“学而优则仕”之前,似乎在强调为国家做事的为官者的学习更为重要。看看今天我们身边的各级干部——为国家做事的为官者们——整日忙于会议、忙于政绩者有之,整日迎来送往、吃吃喝喝者有之,甚至上了某种学校,也是花大量时间请客送礼、串门跑官,哪里还有功夫读书学习呢?我以为,“仕而优则学”的观念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反观把“学而优则仕”当作“读书做官论”横加批判的荒唐年代,不就出过这样的官员,当着外国人的面问下级:“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同志今天来了吗?”连李时珍是明朝人都不知道的人能做很大的官,是不是很荒唐呢?今天,已经没有人怀疑当官之前必须读书了,文凭已经成为“出仕为官”的门槛。是不是有了文凭就具备了报效国家的文化和学养了呢?须知,儒家所讲的“学”,是包括知识技能(即所谓“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和道德修养(即所谓四科:文、行、忠、信)两大方面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是人类文明的脚步。

作者历任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作家出版社编辑、副社长、副编审,中国现代文学馆常务副馆长,中国作协第六、七届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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