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法,有意味。不少人初读权威的《剑桥中国史》,也拐不过弯来,人家第一卷是从秦汉讲起,当然,这和他们对夏商周等资料的占有也有关。三皇五帝、女娲、后羿,固然神奇美好,而史家有原则,若不确定,宁可付之阙如,毕竟有文字、文献和考古证据的,才是确定的文明史。
易中天又说,“汗牛充栋的各类中国史,大多没有全球视野和现代史观”。而有人觉得,易中天对于全球历史的理解有些简单化、片面化,或者说先入为主。接下去还有多卷,大家明眼。
自己特别得益于哪一史书或史家,他没有说,而表示迪弗的推理小说《石猴子》,对中华史的写作有助益。他喜欢“侦破”这样的词。
他还对我说,“我看《美国:我们的故事》,真是感慨啊,制宪会议那么重大的历史事件,居然只有几个镜头,一笔带过。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看了这部纪录片,他更明确了该怎么写,“很多历史事件在我书里名字都不会出现,王莽篡汉,肯定不写,或者一笔带过。光武帝有什么好写的,汉代皇帝就写一个汉武帝”。
联合出品人李蕾提到,有人在意易中天的专业背景,尤其是,他这些年关注的领域都不是纯历史,为什么要跨界来做这件事,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不明白,天下在哪儿?什么叫冒天下之大不韪?“谁会希望只有一个人一件事一种标准答案和一个声音呢?我觉得易老师也不会成为标准答案,但是第一,易老师能让更多的人对历史有好奇心,唤起大家的兴趣,这很重要,功不可没。第二,当他把自己作为靶子树在这里的时候,就提供了不一样的声音。当你要打靶的时候,你就要有判断力,你自己选择,这就很好。”

“黄帝出场时,很拉风”。除了这种鲜活,易中天也注重思辨。在刊于《南方周末》的文章里,他将全球文明分为“三个世界”。中华文明和西方现代文明,以及伊斯兰文明,属于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综合排名为斯拉夫、印度、非洲、日本、拉美、犹太文明。第三世界包括朝鲜、蒙古、东南亚等等。他还说,第三世界的作用相当于股市中的散户,大鳄则是前三甲。易中天不止一次亮出,中华史可分为三段:邦国时期、帝国时期和共和国时期,区隔此三者的那两刀或两大瞬间,一是“秦兼天下”,一为“辛亥革命”。在《祖先》里,他写道,从史前到文明,人类的社会组织依次是原始群、氏族、部落、部落联盟、国家。从文化程度看,可以分别称它们为点、面、片、圈、国。在前两卷里,他还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如称女娲是蛙,而不是蛇;鲧应该是大禹的“母亲”,而不是父亲;禅让是不得不让,没什么高风亮节……他的观点究竟立得住与否,值得关注。
马勇,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认为易中天这是个人写通史,值得鼓励。学者张鸣说,易中天用90后式的新鲜表达,带领读者一起穿越古今。不过,终究,史学家主动谈及易著中华史的很少,客观而深入地解读、商榷尤其少见。
越是少见,越是微妙,费思量
他这是在做一个大工程,路金波是重要推手。路金波有一个畅想:在全书出齐后的那一年,《易中天中华史》可累计销售100万套,即3600万册。按均价35元计算,码洋12.96亿元。营销顾问吴怀尧说,至五月底,已发出15万套,即30万册。
这一役,看上去很成功。
作家木心很喜欢纪德的一句话:“别人比成功,我愿比永久。”我不禁想到,大约80年前,经傅斯年推荐,张荫麟受委托开始撰写一部历史书。后来,张荫麟英年早逝,年仅37岁,而这部《中国史纲》成了传世经典。早先,梁启超得其文便叹曰,“此天才也”。而陈寅恪也誉之为,“清华近年学生品学俱佳者中之第一人”。有意味的是,受委托时,本是要写一部历史教科书,针对的是中学生,最终“却”成了杰作。访谈中得知,易中天也很欣赏张荫麟。还有一例,便是《黎东方讲史》,雅俗人士亦多有赞许……
纸上的历史,源自活生生的过往。纵然,历史可能因一朵玫瑰而变了脸,或因一场雨一个回车键而掉转了方向,但它终究是世界的曾经,是“人类的传记”,蕴涵着真实,常识,温暖,民主,自由,恍惚,虚假,背叛,丑恶,腐朽,极权……历史昭昭,历史静默。在历史之外,还有什么?处于历史和现实之中,一个个人又将何为?
于是,想说,治史事大,不必求全,不必求快,质为根本,识关久远。
无可争辩的是,易中天已然一个现象。
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明星式的知识分子,如何面对当下,面对历史,面对媒体,面对大众……具体到这部中华史的书写,他虽有豪言,却也不过是试着用侦破的方式,用直觉、逻辑和证据,去探测中华文明中的一些秘密,去叩问何为中华梦、中华魂,并试着给出自己的说法。至于在“中华史”之前缀以一个人的名号,有人说妄,有人说胡闹,有人一笑,时代不同了呀,不就是一部书么……而非官方著史非集体著史的解释,亦算是一种努力或可能。深浅凭思,得失在己,毁誉由人。
赘述一句,人世沧桑,宇宙旷莽。无论是否进入了文本,或进入了什么样的文本,历史始终活着,在不断运动之中,一方面,自将磨洗认前朝,一方面,推动并汲取着现实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