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大陆读者才开始逐渐知晓木心。他的代表作《哥伦比亚的倒影》出版首周即登陆三联书店畅销榜,大陆的文艺青年几乎人手一本。
“迟到的”木心打动着读者,很多网站悬挂着他的语录。
2011年12月21日,木心在故乡辞世,24日举行的追思会上,上百位青年读者从全国各地赶到桐乡来参加他的葬礼,最小的是90后,普遍是80后。陈丹青完全没有料到,木心能在全国范围拥有这么年轻的读者。
陈丹青说,从“五四”以来,他想不出哪一个作家在他的母国到79岁才有自己的书出版,“可能木心是唯一的一个。”
曾几何时,很多年轻人要求陈丹青出版木心讲授世界文学史的讲义,但是,木心生前不认为那是他的创作,故一直未能付梓。
那天看着满座的年轻人,眼巴巴地希望能够看到木心更多的文字,陈丹青当时一口应允。
那些曾经藏在不同寓所书柜中的笔记,多年来随陈丹青几度迁居,“倏忽近20年过去了,竟从未复读。”
2012年春,诸事忙过,陈丹青从柜子里取出5本笔记,摞在床头边,深宵临睡,一页一页读下去,竟然发呆、出神、失声大笑,甚至自己哭起来:“我看见死去的木心躺在灵床上,又分明看见20多年前大家围着木心,听他讲课……”一时间,他竟然十分恍惚,“我们真有过漫漫5年的纽约聚会么?”
2012年春天开始,陈丹青把笔记本中的文字,一字一字录入电脑,花了约略半年的时间。
“我当年听课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现在一字一字录入竟是42万字左右,他这本书呈现了民国青年的一个阅读史。”
为什么一个人的文学课能如此萦绕一个人的记忆?
陈丹青说,木心的“异能”是“随时离题”。
“比方说他教到文艺复兴的时候,他说神曲其实是一个立体的离骚,离骚是个平面的神曲,他会这样说,全书到处都是这样。”
“他说卡夫卡苦命、肺痨、爱焚稿,该把林黛玉介绍给卡夫卡;他说西蒙种葡萄养写作,昔年陶潜要是不种菊花而改种葡萄,那该多好!在木心那里,切题、切题、再切题,便是这些如叙家常的离题话。”
民国青年的阅读史
在漫长的阅读生涯当中,木心总结出一些非常珍贵的读书经验。比如他说世界上的书可以分两类,一类适宜浅读,一类适宜深读。
“《老子》不可以浅读,《老子》浅读,人会变成阴谋家,非常狡诈,玩一些兵法、谋略。可是如果深读,就会练成思想上的内功,会非常强。”
相反,有些作家不宜深读,却要浅读,比如屈原,深读了就爱国、殉情、投江,浅读则唯美主义,句句美,音节美,字也美,意思美。
陈丹青自称是木心“很坏”的学生,因为不是一个读书人。恩师反复推介的那些书,从圣经、诗经,到法国的蒙恬、孟德斯鸠、到德国的歌德和席勒,到19世纪乔伊斯、伍尔夫、包括尼采……“1994年元月下课一直到现在18年过去了,我一本也没有读过。”
陈丹青小时候有一小半是前电子传媒时代,但是此后,尤其是回国以后,更尤其是这一二十年,中国超速进入后现代电子传媒时代,“文学和读书的关系,已经大大地变化了。”
在录入的过程中,陈丹青经常会回想木心,他为什么这么虔诚,为什么这么热爱文学,而且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完全内化为他的生理性经验,能够这么自由、精彩纷呈地说给大家听。他因此得出一个结论:木心生在一个前电子传媒时代。
民国初年出生的木心是中华民国的80、90后,木心9岁时,鲁迅逝世,他十二三岁时第一次读到张爱玲,陈丹青形容,“非常像今天的90后读到韩寒”。
木心那个时代,15世纪到19世纪的欧洲,还有中华民国的初年,获取知识唯一的来源就是书籍,“那个年代的人,对书籍的恬静,渴望,那种吞食的贪婪跟今天很不一样。”
对于“书会不会消失,书店会不会消失,还有多少人会去读书,还有多少人会像过去那样热爱文学”这样的问题,陈丹青坦言,“我没有办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