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TO，带给我们什么

本刊记者：申宏磊

也许是１５年的光阴淡化了中国人的激情，也许是过于艰难的谈判历程消磨了人们的斗志,当宣布中国迈进WTO门槛的木槌轻轻落下的时候，中国人没有表现出因足球冲出亚洲而带来的亢奋，更没有像申奥成功之夜那样流下喜悦的泪水，更多的老百姓是以审慎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在刚刚落下帷幕的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五次会议期间，WTO是个绕不开的话题。

朱镕基总理在1.5万字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中国要适应加入世贸组织的新形势，全面提高对外开放水平。

中国的农业专家说：从农业方面来讲，加入世贸组织中国农业是受冲击最大的领域。河南的副省长在亲自推销粮食，因为那里是小麦、玉米、大豆的主产区……

众多高科技的掌门人说：我们现在思考最多的是如何让企业走出去发展；而制造领域的民营企业家则笑曰：我们暂时做不了“龙头”，所以先要老老实实搞配套生产。

WTO之槌最先击中了谁的神经

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车位已经爆棚，崭新的"大奔"都摆放于车市大棚外的院内

加入世贸组织刚刚过去百余天，中国市场在一只看不见“巨手”的拨弄下发生着急剧的变化。而WTO的木槌最先击中的是中国汽车工业这一最为脆弱的神经。

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前，国内庞大的汽车消费市场曾是令外国汽车商垂涎欲滴的“大蛋糕"。而在中国漫长的汽车工业发展过程中，汽车业受到了政府的保护,那时即使是一辆驾驶台四处漏风的大货车，也能照卖不误。难怪有人讥讽“在这块市场上，你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能卖出钻石的价格”。

15年的加入世贸组织谈判，千难万难获得的成果之一，就是给中国汽车业赢得了一个五到六年的缓冲期。然而许多老百姓对“民族汽车工业”的险境并不怜香惜玉，恨不得“缓冲期”尽快过去，明天就买上物美价廉的进口车，或者是一夜之间就让国产车打个对折，降至国际水平。

现在车市不断传来对老百姓利好的消息："夏利2000从12万元降到9.7万元”，消息一出，深圳市场的27辆现货一个上午被一抢而空！出现了汽车市场独有的"夏利现象"。国产轿车中的骄子――红旗CA7460（8缸）则降价近20万元。

白领人士胡天罡即将进入有车一族

进口轿车的价格一时间还去向不明，但商家对那些持币待购者使出了杀手锏，承诺一年内进口轿车若有降价，就会向消费者返还其差价。

在北京，一个出租汽车司机抱怨说，原来特别爱跑的四环路，现在也不顺畅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中国各大城市的路越修越宽，但交通阻塞问题仍是各城市交通局的一块心病，因为修路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汽车增加的速度。有消息说，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的居民有70%以上的家庭仍在考虑5到10年内购买家用小汽车。

然而，降价的又何止是汽车行业。春节前夕，中国家电市场也掀起了降价热潮，一向不肯降价的洋品牌家电，其最大降幅已超过万元。难怪媒体惊呼，“洋品牌和中国市场接轨！”而国产品牌的创维、康佳等彩电也相继降价。

美国甜橙如受宠的“新娘”

美国甜橙在市场如受宠的"新娘"。

前不久，央视正在热播一部名为《橘子红了》的言情电视剧，红彤彤的橘子在望不到头的橘园里摇曳。在中国的湖北、广西、浙江等地，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柑橘之乡。 今年春节，美国有近２０００箱甜橙运到上海，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抢购一空，在当地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购买品尝热。在北京的市场上，美国甜橙与中国个头较小的柑桔摆放在一起，就像一个受宠的新娘。

一叶知秋，中国农业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

加入世贸组织对农民的冲击程度究竟有多大？虽然至今难以有精确的数据，但当人们听说目前河南粮食库存已近３０００万吨，超过了河南完好总库容的两倍。从河南省副省长王明义亲自披挂上阵推销粮食一事，就能掂出压在这些农业大省领导肩头的分量。

人大会议期间，河南省农科院研究员、已连任四届的全国人大代表林作楫教授就加入ＷＴＯ后中国农业的对策问题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林作楫说，中国农业因加入世贸组织受到的影响几乎是瞬间到来的！他说，河南作为农业大省，过去粮食大量外销沿海地区，但刚一加入世贸组织，沿海地区的企业就受市场作用的影响，直接从国外进口粮食。也有国外媒体评论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对任何领域产生的影响都不如对这个国家9亿多农民产生的影响来得大。

为了使中国农业走出重围，中国几个农业大省，有的在两年前就鼓励农民种植优质麦，并帮助农民进行经济结构调整。仅山东的烟台市从四年前起，政府每年都拿出５０００多万元投入到农业的新品种研究和开发中。 林作楫说，为了使中国农业平稳过渡，按ＷＴＯ规则，目前《农业协议》允许实行的“黄箱”和“绿箱”政策也都使中国的农业发展有一定的喘息时间。（“黄箱”政策是指那些对生产和贸易产生扭曲作用的政策，包括价格补贴、营销贷款、牲畜数量补贴等，是必须削减的国内政策。"绿箱"政策主要包括，农业一般服务，为保障粮食安全储备而提供的补贴，国内粮食补贴、自然灾害救济补助等，属于免于削减的国内支持政策。）

中国有句成语“一人向隅，满堂不悦”。

这句成语说的是在一个盛大的欢宴中，如果有一个人面对墙角哭泣，别人是高兴不起来的。在这次两会期间，被代表提及最多的一个词叫“弱势群体”。朱容基总理在此次所做的政府报告中多处表达了国家对弱势群体的关注，指出了“农民收入增长缓慢”的问题。政府正在采取有力措施，千方百计减轻农民负担，并在新的形势下带领农民在农业的困境中突围。

“巨人”还债引发信用强震

仿真集团至今仍保持着"亚洲第一"的荣誉

摆在记者面前有两份很令人尴尬的报纸，一份用整版篇幅描述着《蓝田模式》，文章中提出蓝田模式是解决“三农”（农村，农民，农业）问题的重要途径。然而事隔不久，还是这家报纸愤怒刊出，这家股票代码为６６６７０９的蓝田股份上市公司，上市前就虚增利润，欺瞒上市。 中国孔圣人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诚实、信用是中华民族千百年的传统美德。

９０年前，袁世凯的临时政府为弥补财政亏空，下令银行停付现款。上海分行的负责人宋汉章先生和副经理张嘉璈先生“宁可刑戮及身，不忍苟且从命”，坚决不执行袁世凯的命令。人们记忆犹深的１９８９年的春夏之交，中国银行凭着“信誉至上”的原则，不动声色的渡过了40亿美元的挤兑风潮。

信誉危机对任何一个企业家来说都是一种痛苦。

几年前，史玉柱在导致他所领导的巨人集团资产负额为两亿的惨境中引退江湖。而在不久前他却悄然复出，并因偿还债务在中国商界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他因执著、诚信、勇于承担责任，而与海尔集团总裁张瑞敏等人并列为2001年十大风云人物。

早在十几年前，温州产品以其“物美价廉”的优势进入了东欧市场，不过那些消费者最初的欣喜很快就被难以言喻的失望所代替。这些价格低廉、色彩鲜艳的东西质量却如此差劲，根本不能长期使用。很快，“中国制造”的商标成为俄罗斯人相互打趣的笑柄。而现在的温州人以“洗心革面”的精神重新换回了消费者的信任。

人大代表、全国著名民营企业家鲁冠球说，诚信是市场经济的根基，是企业的生命线，我国加入ＷＴＯ，在许多方面都要和国际惯例接轨，其中最重要的是健全契约机制，重建社会信誉，只有诚信才能遵守ＷＴＯ的“游戏规则”，才有资格参加比赛。 面对加入WTO，中国工商联旗下的民营企业家发表联合倡议，提出诚实、守信是企业生存与发展的根本。就连一向不爱题字的朱镕基总理在为上海的两座会计学院立校训时，都写下了同样的四个大字——“不做假帐”。

世贸规则是把“双刃剑”，诚信是商界共守的原则，即使是进入中国市场的世界名牌产品也不应例外。因而在这次人代会上，代表们对武汉消费者怒砸“奔驰”车的事件给予了关注。

高科技企业正走向海外

人大会议期间，广东代表团的游景郁女士说，这两天面对大家的提问，我思考最多的是象我们这样的企业应该怎么走出去。

她充满深情的讲述起一个伟人对他们这个企业的重托，

新东方外语学校，"万人火爆学英语"。

“１０年前的那个春天，中国的改革开放走到关键的时刻，邓小平以高龄之躯南下视察。他来到我们的企业时，我们的亚洲仿真中心刚刚成立不久，可以说就因为我们能生产几百万元人民币一台的仿真机，基本上把外国几千万人民币一台的仿真机堵在了国门之外。那天在场的有１００多人，邓小平和每一个人都握了手。他说‘中国穷了几千年，到时候了’。他坚定有力的声音，明亮深邃的目光，使很多年轻人都落了泪。”

加入世贸组织，拆除了篱笆，中国的企业不仅要引进来，还要走出去。

在珠海，依山傍水的亚洲第一仿真大厦里，800多平米的大厅一溜八台仿真机顺序排列，年轻的科技人员正埋头在核电站仿真、飞机仿真、路桥仿真机前用数学模式做着模拟仿真运行，偶尔有人走近，都不会分散他们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现在，亚仿公司正在做高科技技术领域的输出，曾成功的在日本、俄罗斯、英国、德国等一些国家招标，并一直保持着“亚洲第一”。

在美国繁华的百老汇街头，象征着美国身份和地位的格林威治储蓄大楼，在2002年3月4日，却有了一个新名字——海尔大厦。这意味着海尔集团这个来自中国的家电企业，已成功进入美国乃至欧洲市场。

加入世贸组织前，创维集团已经接到日本著名电子企业的150万台订单，大大超过其去年获得出口冠军时业绩。11月份以来，借加入世贸组织的东风，创维又接连获得新加坡企业的30万台定单以及著名跨国公司GE、三水雅佳的订单。

令国人欣慰的是，随着出口量的激增，“中国制造”的彩电将浩浩荡荡地奔赴欧美发达国家市场。在洋品牌变成“本土狼”的同时，“中国虎”已经开始驰骋国际市场，到洋品牌的腹地去淘金了。互惠互利，这是世贸组织协议的基本原则之一。 美国华尔街记者评论说：用任何标准来衡量，中国都是世界上一个正在崛起的经济大国。日本贸易振兴会纽约办事处一位负责人说：“显然，中国将不只是一个制造平台。我们将会看到中国公司进行研究与开发和推进先进产品，而不只是越来越强的复制产品的能力。”

尽管中国在高科技领域出现了令人可喜的曙光，但中国一些老工业城市身上背负沉重的历史包袱仍令很多人担忧。当记者面对中国东北三省老工业省市的领导时，更感觉到中国民族工业在爬坡时的负重。在中国经济出版社刚刚出版的《再造魂魄——企业家精神与民族工业的世纪对话》一书中，作者是中国九届人代会的代表，他谈到这样一个观点，“加入世贸组织就像久旱的地区下了一场暴雨，必然淹没一些洼地，但得救的却是整个地区。”他认为，中国的“洼地”集中在制造业上，他呼吁对民族工业的重视。

拆除篱笆，洋人笑了

“到中国去，那里有６亿嘴唇等你扮靓！”

当香港团的人大代表王英伟告诉人们上面那句话是西方某化妆商的广告用语时，人们为中国巨大的消费市场而感慨。王英伟还说，他曾看过一本书，书名怪怪的，叫《２０亿腋窝》。这是西方一个做体香的商人对中国市场的分析。由此可见，中国庞大的市场也是国外资本青睐中国的一个原因。 目前全世界最大的500家跨国公司中已有近400家来华投资2000多个项目。中国加入ＷＴＯ，篱笆在拆除，更加公平的市场环境为外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世界上最主要的电脑、电子产品、电信设备、制药厂和发电设备的制造厂家已将他们的生产网络扩大到中国。

但是对中国市场来得最直接的冲击还是零售业。

在中国第一个沿海开放特区深圳的繁华路段，有6家沃尔玛连锁店。这个进入中国服务业较早的世界零售业的霸主，它带给中国人的不仅仅是先进的管理模式，更重要的事是人们摆脱了传统而刻板的购物方式。

中国古都西安的零售业人士很是忧心忡忡。家乐福在深圳建了一家超市后，不到一个星期，原来对面的那个规模很大的商场就关门了。而目前,听说世界零售业巨头家乐福和麦德龙正在踌躇满志地进军西安。但可以让西安商界人士稍稍松一口气的消息是，全球最大的超市巨头沃尔玛已经明确表示近期不会在西安落脚。

除了零售业以外,外资的涌入还将在保险、金融等方面影响中国百姓的生活。目前国内有9家保险公司符合上市要求，但随着股市的一落千丈，热火朝天的保险公司上市也都偃旗息鼓了。而中国前脚刚进入WTO大门，美国纽约人寿保险公司、日本生命保险公司等7家外资保险公司同时获得了在中国设立合资保险公司或分公司的许可。

国际著名风险咨询机构ＣＲＧ的报告认为：中国与美国是两个投资风险很小的国家，因为企业到中国投资，既无政局不稳的风险，良好的社会治安也对外资人员的安全形成保障，中国的带动力资源丰富，无论从蓝领工人到高级技术人员，从中下级管理人员到高层管理人员，中国都能够提供，而且劳动力成本不高，这是其他许多国家和地区做不到的。

要说拆除篱笆洋人为什么乐了，用小布什的话来说，中国有着12亿多的人口和1万亿美元的年国内生产总值，中国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经济体制之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将使全球所有经济体扩大贸易和投资，给这些国家的企业、消费者和工人带来利益。

把“一律”变成“依律”

“狼来了！”这句话不知是谁最先喊出来的，但这句话大大震动了两个群体：老百姓怀着憧憬，盼望着加入世贸组织后买便宜的商品；企业家怀着惶恐，担心加入世贸组织后遭到跨国公司的围剿。

但是，又有谁知道，在中国迈进WTO的门槛之后，首先遭遇挑战的将是政府及其公务员，然后才是企业。

原因很简单，WTO里有23个协议，492页纸加在一起是本厚厚巨典，但令老百姓高兴的是这里面只有两个条款提到企业，其余的都是规范政府行为的。据《朝日新闻》记者报道，一个出租汽车司机说，“早就该管管这些当官的”……先不说中国普通老百姓是否都有出租车司机这样警觉的意识，就看前不久，众多媒体对西部一些地区的“特事特办”、“一事一办”办公章程的质疑，也不难看出人们对政府加快职能转变的呼吁。

此次两会代表、委员纷纷坦言，政府不该直接干预微观经济活动，而应当让企业自主经营、自主决策、自担风险，发挥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经济学家厉以宁代表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将沙子、石块和水泥投入搅拌机中，开动机器，运转的时间越长，就搀和得越均匀。市场就是一个大搅拌机，投入其中的资源在不断搅拌的过程中趋向均匀、合理的配置。搅拌机也需要管理者，其作用是负责维护，有时还要加以微调，但不能替代搅拌机去工作。同样，政府也不能替代市场去直接配置资源。

一看首都社会经济发展研究所副所长辛白阳博士的观点，就知道人们对政府行为有多强的反感心理，他说：“一律取消”、“一律关闭”这是过去中国政府官员习惯发布的施令，我们的政府在出台政策时，往往也用一律取缔等字眼，以后这“一律”要变成“依律”，加入ＷＴＯ后，不“依律”的要一律取消，这样才能使企业在更加公平的环境中竞争、发展。

全国人大代表、广东省外贸厅厅长梁伟发说，“广东省已经建立了外商投资企业投诉中心，目的是为外商在中国遇到的困难排忧解难，省委省政府对不符合国家规定及WTO规则的法律法规进行逐条清理。”

加入WTO 前，老百姓对加入世贸组织的乐观是由于对政府惯有的信任，因为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如果对中国人没好处，中国政府不可能去谈判十五年。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那些悄悄走来的好处让老百姓向往，他们在心里盘算着手机话费该降了、房价该降了、保险的服务会更好了，却对失业、下岗等危机放松了警惕。

也许加入ＷＴＯ后，会有许多人会因为年龄与经历的关系，很难再学会新的生存技能。但在老百姓的眼里，这不算什么，因为他们相信这个时代是一个繁衍不息、此消彼长的时代，在他们身上有一种肯克服困难的坚韧品质，而年轻的一代正在成长起来。面对WTO他们是乐观的。

有人说，中国人的21世纪并不是从元旦算起，而应该从2001年的11月10日开始，因为从那天起，中国人的生活改变了，中国人改变了，世界也会因此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