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教育家孙云晓，发现他显得有些疲惫，因为由他主持的“全国教育科学十五规划课题——少年儿童行为习惯与人格的关系的研究”正式开题了，为期三天的开题仪式暨全国培训会议已于4月27日落下帷幕。会上，来自全国20个省的350名代表展开了异常热烈的研讨，大家与孙云晓一样，关注如何培养孩子良好的行为习惯和健康人格。课题将由全国20个省的300多所学校共同参与，用5年时间完成，届时将为中小学学校教育及家庭教育提供新观点和新思想，并在操作层面提供相应的切实可行的方法和措施。在人们的期待之中，孙云晓愿意通过本刊初步阐述他对如何培养孩子健康人格的观点和看法。
你的孩子快乐吗？
孙云晓
孩子如同萌生的小草，家庭是他们生长的第一个温床，父母的爱来自方方面面，但其中一些不恰当的爱会扭曲和压抑孩子的生长，对他们日后的成材极为不利，这些现象非常普遍地存在于我们身边，而许多父母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琴童的烦恼
一个学钢琴的6岁小女孩，因为总是弹错音，经常被老师和父母责骂，一天，当她又弹错音的时候，竟突然用双手向琴盖上摔打，并哭喊：这该死的手怎么总不听使唤啊！
当许多天真活泼的少年儿童成为琴童之后，他们的生活真的发生了变化，中央音乐学院提供的一份调查显示，在被调查的3297名父母中，有44.7％的父母会因学琴打骂孩子；至少有44％的琴童因不“听话”经常受到父母批评。
近年来，在培养儿童的兴趣爱好方面出现了一些误区。一些父母不是从孩子的天然兴趣出发，来鼓励孩子从事某种活动，并从这种活动中获得生活的乐趣。相反，他们极大地忽略孩子的兴趣和自由选择，强迫或半强迫孩子在课余从事某种活动。这些活动，有的被认为是有利于未来竞争的，有的其实是父母的爱好而非孩子的爱好，有的是被父母武断地认为有利于孩子的智力发展的，还有的仅仅是对大多数人的一种盲从。
对此，专家告诉我们，孩子被动地从事某种活动，可能会增加他们的压力和精神负担，同时，他们真正的兴趣、爱好以及宝贵的创造性可能就被压抑了。由于感到压力，他们会大大降低对生活的热情，生活对他们来说变得枯燥无味。由于没有兴趣，在课余活动中的成功机会就较少，又没有机会从别的方面认识自己，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影响他们自信心的建立。因此，对于本来就有学习压力的孩子来说，从事自己并不喜欢的培养“爱好”的活动，不仅不能释放自己的紧张情绪，相反可能会增加压力。所以他们将受到来自学习和“爱好”活动的双重打击。
兴趣、爱好最根本的东西是儿童身上那种最天然、自发的部分。激发儿童天然的兴趣才能真正帮助孩子热爱生活，发展孩子的潜能。所以，当父母想让孩子从事某种“爱好”活动时，一定要让孩子自由选择。有的父母说，如果让孩子自己选择，他就什么也不干了，所以得强迫。如果一个孩子真的什么也不选择，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比如，学习功课已经很累了，加上这种课余学习，他会感到太大的压力，那么他的“不选择”可能就是对的。“兴趣”、“爱好”本身的性质就决定了它是一种个人的自发选择（心理学叫做“指向性”），而不是他人外加及强加的。
不合理的管束
如今的孩子大都喜欢看卡通（漫画）。有一位儿童图书奖的评委，抱回家许多获奖图书，可儿子毫无兴趣，却用零花钱买回近百本卡通，看得津津有味。家长困惑不已，要过卡通细看了半天，居然看不明白：这是什么鬼东西，乱七八糟胡言乱语！可问题是孩子一看就懂，一懂就迷，而大人怎么就看不懂呢？
其实，生活中这种类似的现象比比皆是。譬如，你感到挺幸福，孩子不以为然；你称赞某歌某画某诗美极了，孩子不屑一顾；你认为分工干家务再合理不过了，孩子却大叫委屈……于是，家庭内的矛盾就出现了，父母之爱变成了父母之恨。脾气暴躁的父母可能大发雷霆，甚至以武力压服，结果冲突更为激烈；有些讲道理的父母则哀叹：如今的孩子邪性，不可理喻。实际上，这正是当今时代的代际差异，并非某个孩子的个别反应。既然如此，这别把你的意志强加于孩子。
15岁的独生女邹南是陕西的中学生，她说：“父母对人的管束我可以理解，但他们太过分了！我越来越讨厌他们，两代人的心早就相隔甚远了。举例子说吧，我听听流行歌曲，他们说是‘靡靡之音’；我出去玩，他们也要刨根问底调查一番，看你是不是和男生在一起；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发现我有两盘新加坡男歌星的磁带，又发现我在同学录中‘最想去的国家’中填的是‘新加坡’，就骂我‘贱骨头，就喜欢男歌星！’气得我跑到公园里哭了一场。有这样的父母真是我的不幸。”
我们做过的一项调查表明，许多孩子都承认与父母有矛盾。与父母一心盼子女上大学的愿望相反，他们半数以上在初中毕业后报考了轻松实惠的职业高中。
学习的重压
一个12岁的女孩，父母对其学习成绩要求过高，她觉得怎么拼命也达不到。每次考试后，得到的都是老师的训斥、父母的打骂。她感到“天天受罪，还不如死了好”。一日起床后，她实在不愿去上学，就先后3次服安定15片，昏睡3小时被送进医院抢救。
近年来，中小学生自杀事件连续不断，虽然素质教育实施以来，学生的课业负担有所减轻，但由于中考和高考并未取消，学生们，特别是临近毕业的孩子们依然会明显感到学习压力过重。有调查表明，在自杀原因的排列中，学习压力过重占第一位，占45.5%；在自杀者的性别对比中，女孩子远远高于男孩子，占72.7%。可见，过重的学习压力，往往对面临小学毕业和初中毕业的学生，尤其是女生造成更多的伤害。
在许多父母和教师的眼里，孩子走绝路的选择是难以理解的：他们赶上了这么好的时代，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学习苦一点，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更好吗？其实，他们并未真正了解孩子，而孩子们的感受与他们完全相反。
一位农村少女在给我的来信中说：小学时我就很努力，四年级获县常识科竞赛第一名，五年级又获县作文比赛第一名，平时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是第一。当时，我是为了回家看见母亲脸上的微笑。母亲成年累月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动着，把惟一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初中时，我的成绩开始下降了，有一次排在了后几名。当时，我几乎每夜都闭不上眼。我的心里好难过，我不想让父母失望啊！于是，我欺骗了父母，对他们说还是前10名，可我的良心时时受到谴责！我有什么法子呢？学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精神上的负担太重了。其实，班里有好些学习好的同学和我一样，整日紧锁眉头，忧愁叹气。他们为了争取时间，几乎天天吃咸菜、馒头，从不花零钱，而且很少在一起聊天，大家都在准备作最后的冲刺。听说有一个乡的一名高三学生，因高考差两分落榜而割断血管自杀了。当然，这也许是极端的例子，但一想起这些，我就会不寒而栗。
也许有的父母对此不以为然：“学生嘛，不辛苦点能学到什么真本事？”有人甚至会认为：“从小苦些，孩子会懂得什么是生活。”显然，这都是错误的看法，也是违反教育规律的。
教育的重要原则和使命之一，应当使受教育者热爱学习，并由此热爱生活，热爱人生。可是，过重的学习压力，则使孩子们由厌倦学习到厌倦生活，由厌倦生活到厌倦人生。这正是错误教育的真正悲剧，它给人的影响是毁灭性的。
曾有一些教育工作者发现，长期受过重的学习压力的学生，一旦有可能摆脱书本控制时，连课外书也懒得碰一下，厌恶的情绪使其思维的活跃与严密都不复存在。当然，少数天才例外。但是，大多数人的厌倦情绪，不已经证明了应试教育的失败吗？当我们面对日趋增多的中小学生自杀事件，恐怕仅仅反省是不够的，这是一种罪过！
在澄清了爱的偏差之后，我们不由地更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需要什么？怎样的爱才是恰当的。
“冒险给我刺激，酷毙了”
“雪化了变成什么？”
一个孩子回答：“变成了春天！”这个回答是多么富有想像力，又是多么富有艺术性。可居然被判为零分，因为标准答案是“雪化了变成水”。
“树上有五只鸟，被人用枪打死一只之后，树上还剩下几只鸟？”
一个孩子回答：“还有三只。”老师愕然：“怎么可能？”孩子解释：“爸爸被打死了，妈妈吓跑了，剩下三个孩子不会飞。”这是一个充满情感的回答，又是一个极现实的回答。可是，这也不符合标准答案。
在经历了无数次“标准答案”的教训之后，中国孩子学乖了，学会死记硬背，学会了“集体失语”，学会了“从不提问”，久而久之必定成胆小如鼠的“分数机器”。
有调查表明，中国孩子胆子小不敢冒险，已经成为较为普遍而稳定的缺陷。然而，其严重性并未引起国人的重视，更未采取有效措施，而这是真正的危机所在。
我们的传统文化鼓励顺从听话，而不鼓励独立思考；鼓励中庸、随大流，而不鼓励竞争、冒尖；鼓励稳妥可靠，而不鼓励异想天开；鼓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而不鼓励个人的独特性；鼓励儿童把成人的兴趣当作自己的兴趣，而不保护和激发儿童天性中潜在的兴趣和求知欲。
我想，应试教育的评价体系可能是导致中国儿童胆小的第一因素。儿童天性有亲师倾向，大都渴望得到优良的成绩，并因此得到老师和父母的欣赏。可是，在应试教育评价体制下，一切都有标准答案，学生不敢越雷池半步。长大一些，他们更感受到标准答案的威力，离开了得分点，就离开了高分，而失去了高分，就失去了进入重点学校的机会，进而失去了谋生的捷径！试想，谁还敢大胆想像？更何谈什么幻想！
我建议教育教学改革家们，在幼儿园和小学、初中，尽量将标准答案改为参考答案，并对那些创造性答案给予激励。也许，这一改革会解放孩子的想像力与幻想力，从而造就出有创造能力的一代新人。
在这种情况下，家长更应该把孩子从课业中解放出来，尽一切可能地激发他们的想像力和冒险精神。
“我想试试”
在城市独生子女人格发展研究中，我们曾意外发现，物质条件优越的“小太阳”们，居然缺乏成功的体验，因为他们做许多事情的权利都被爱心无限的父母剥夺了。其实，无论是包办代替还是千叮咛万嘱咐都不如放手让他独立地做一遍。
现在的独生子女恰恰是间接经验多，即听别人讲的多，直接经验少，即自己体验的少。正如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孩子的成长，谁也不能代替孩子的体验。孩子需要在体验中长大。
过—次集体生活，睡一次通铺，打一次开水，孩子怎么印象那么深？因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在“自护营”、“快乐农庄”、“假日小队”等等形式多样活动中，在各种新鲜的亲身体验中，也锻炼和培养了孩子的自立能力。
自立能力可以说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最需锻炼的能力。能独立生活，能自己处理复杂情况，能靠自己的力量去生存，这又是一种综合性的能力。一个自立能力差的孩子，你教他再多自我保护的本领、招数，他也不会实施。
这种能力是存在于每个孩子心中的一种潜能，成年人要有意识地调动他这种潜能，让他自我开发，自我教育。殊不知，单纯教孩子一些技巧型的东西，远不如启发他开发他的自我潜能，学会自立。作为家长，要鼓励孩子多做一些事情，孩子进—步，大人就应退一步。
此外，独生子女的教育靠一家一户是完不成的，孩子的成长是个社会化的过程，与同伴交往是个重要渠道，孩子需要与同伴交往的机会，各种冬令营、夏令营越来越多，也是合乎潮流的。父母要学会辨别和选择一些有意义、可信度高的活动，为孩子创造一个与同伴交住的机会是必要的。也可三五个家长自发地把孩子们组织起来，一起郊游也不错。别忘了，父母再优秀，也代替不了伙伴的作用。
“比爬山，我最快”
几乎无人否认，如今人民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了，孩子的体质也应当随之增强。可是，实际状况却不尽人意。据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张发强介绍，目前全国7岁—9岁的学生中，贫血率达到30％。近视眼初中生达到55％，高中生达到70％。在全国城市中，每10个男孩中就有1个肥胖儿。据上海对小学生耐力和四肢爆发力、50米短跑、400米跑、投掷实心球等项目的测试结果发现，耐力指标下降，四肢力量也有所下降。
因此，我们呼吁：儿童教育从体育开始。也许，有的父母认为，只有成绩好，能考上大学才是孩子成功的出路。让孩子参加体育活动而耽误学习时间，不值得。殊不知，体育对人的心理健康有着积极的作用。首先，体育锻炼能促进人的智力水平的发展。经常参加体育活动能使人的神经系统的兴奋和抑制的交替转换过程得到加强，从而改善了大脑皮层神经系统的均衡性和准确性，促进人体感知能力的发展，使思维更加灵活、协调；其次，人们通过体育活动可以培养和塑造良好的个性心理，因为参加体育本身就必须克服困难，遵守竞赛规则，制约和调控自己某些不利的个性品质；第三，体育能增进快乐，调节情绪。一项研究证明，经常进行体育活动的人，大脑会分泌一种叫做“内腓肽”的物质，科学家称之为“快乐素”，它能使人产生愉悦。
儿童时期正是养成自觉锻炼身体习惯的好机会，带领孩子一起做运动吧，尤其是一些投身于大自然的运动，比如：爬山、郊游等等。
今天我们的孩子越来越远离大自然，甚至偶尔走进山川竟觉得索然无味，似乎远不如看电视玩电脑游戏来得痛快！如果再仔细瞧一瞧，会发觉许多孩子小小年纪而心已经很苍老，也许早磨出了茧子。
孩子们唱道：“书包最重的人是我/作业最多的人是我/每天起得最早的/睡得最晚的/是我是我还是我。”
小记者们去访问国家总督学柳斌同志。12岁的孩子问62岁的老人：“柳爷爷，您小时候最感兴趣的是什么事？”
“捉小鱼小蟹呀！小时候我住在农村，我家旁边有一条河，小河里小鱼、小虾、小螃蟹可多啦。我很会抓小鱼，双手轻轻插入水里，就能捧起一条鱼。我和小鱼玩一会儿，再把它放回水里。抓螃蟹最有趣，夜晚打着灯往河里一照，河边被照得通明，螃蟹一见亮就躲了起来。这时，只要你轻轻搬开河里的石头，就会看到小蟹全都在石头下面……”
尽管柳爷爷讲述得绘声绘色，几位小记者却脸上表情平淡，没有兴奋，只有陌生。于是，教育家们呼吁成人社会：“把孩子放回大自然吧！”
一切都是从童年开始的。
专家说，一个人的和平倾向或暴力倾向，最早可以从婴儿时期一些需求是否得到满足找到某些解释。很多人都会从自己的童年生活中发现，越是与大自然亲近，越容易感情丰富；越是顽皮好动，越使生活乐趣无限；而感情丰富又顽皮好动的人，往往是热爱生活、富于创造的人。
柳斌说：“孩子固然是家庭的孩子，社会的孩子，但首先应该是自然的孩子，大地的孩子。我们需要塑造孩子，但不能以牺牲孩子的天真，不能以一代人的刻板为代价。因为被这种呆板所钝化的，恰恰是人类活跃的思维，被磨损的恰恰是灵感与悟性。”他还特别强调：“童趣、童真、童心必须予以精心保护，使之不受践踏，不受破坏，因为这是形成健全人格的最为重要的基础。”
真正的教育不是枷锁，而是人的解放！
让孩子像小马驹儿一样，在大自然里自由奔跑吧！让他们摔跤，让他们淋雨，让他们汗流浃背，让他们仰望蓝天大口喘气……
科学大师爱因斯坦说：“什么是教育？当你把受过的教育都忘记了，剩下的就是教育。”
亲身的经历告诉我：与大自然亲密无间的日子，是永远无法忘怀的日子，也是我一生中受到的最好的教育，因为人是在体验中长大的。
作者：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员，曾被国务院表彰为有突出贡献的教育科学研究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