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品

无人区的黄昏

自小生长在城市，所见人与动物的关系，总是非平等关系。动物不是被关在铁笼子里，就是脖子上挂着绳套，被人牵着走。在野外，人与动物一旦狭路相逢，不是各自奔逃，就是拼命一场——或动物把人吃了，或人吃了动物。人与动物之间，似乎很难和睦相处。

然而，笔者近年有机会数次进入新疆、青海交界、面积约10万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无人区。这一地区平均海拔4500米~5500米，高寒缺氧，人类难以长期生存。然而在这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数以万计的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等高原珍稀野生动物。在这“动物的天堂”中，笔者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体验。

藏羚妈妈的“关照”

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藏羚羊

前不久，笔者曾随中国科考队进入新疆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

一天，我们在野外考察途中，由于长时间的跋涉，加之高原反应，使我感到体力难支，索性就在一个山坡上躺下休息一会儿。强烈的高原阳光照射在身上暖融融的，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竟发现一只母藏羚羊站在离我仅一二十米的地方，向我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张望。显然，它观察我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当它确信没有危险后，竟朝我缓缓走来。它那神态，就像一位善良慈祥的母亲，尽心尽力去关照一个病弱的孩子。我躺在原地没敢动窝，只是悄悄托起胸前的照相机，不失时机地拍下了这一难得的镜头。

这只母藏羚羊在我身边观察了几分钟后，便掉头离开，跑下附近的山坡。但它并未一走了之，而是在我附近的山坡上兜着圈子小跑，跑一段距离又停下来，从山坡下露出半个身子向我这边张望。当它又跑出去好远，我以为它会从此不辞而别了，没想到它再度停下了脚步，回转头来，用一双关切的大眼睛遥遥向我回望，于是我们又彼此友好地互相盯望了好一阵，母藏羚才转而翻过山坡，加快速度跑到附近的藏羚羊群中去，向它的伙伴们“报告”自己的见闻观感。

我们科考队的专家、美国动物学家毕尉林，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到了我与藏羚羊之间的这一幕，大为惊讶！他说：“藏羚羊何以如此主动地接近人！”

狐狸“狡猾”，还是人“狡猾”

保护区内乖巧的小狐狸

另一次，笔者与四川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江河”的负责人大胡子杨欣等驾车途经青海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附近的楚玛尔河畔，见到路边不远处一窝三只小狐狸，在嬉戏打闹。夕阳的照射下，小东西一身火红的绒毛，格外可爱。我们停下车来，拿出“长枪短炮”拍照，尽管动作很轻，但三个机灵的小家伙还是发现了我们，转眼间就溜走不见了踪影。 当我们正准备收拾起家伙继续赶路，三只小狐狸的身影又重新出现了。我们惊喜万分，重新抓起相机从车窗里拍照，三个小家伙此时已毫不胆怯，开始继续玩自己的游戏了。我们感觉在车里拍得不过瘾，索性下了车，举着相机向它们贴近，直到仅有十米的距离时，小家伙们才精灵般溜下了土坎。

我们跟踪追击，没费多少气力就找到了它们藏身的洞口。“哈哈，这里一定有它的窝！”几个人在洞口守望、观察了好一会儿，果然发现一只小狐狸从洞里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大家悄声围过来，屏住呼吸，忙不迭地拍照，一时间快门连响，闪光灯频闪，那只小狐狸好奇心很强，并不怯场，在洞口摆了好一会儿模特姿势后，才把头缩了回去。 杨欣打趣说：咱们堵到人家家门口上拍照，真是有失礼貌。谁知大家刚转身离开洞口，却发现那小家伙又出现在洞口探头张望呢。于是大家返回来，又是一阵猛拍。就在双方玩捉迷藏式的交手中，小狐狸们愈发胆大了，频频露头，似在逗弄我们。那副可爱的憨态，着实逗得大伙很开心。

当我们拍足了，欲回车赶路时，谁知那几个小家伙也跑出洞，尾随而来，站在土坎上，目不转睛地瞅我们，那神情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还有一次，笔者与几位藏族林警在路边见到一只狐狸在一处泉眼处饮水。一位藏族林警与它开玩笑，鸣枪吓唬它，狐狸一惊，猛地翻了两个跟头，窜出十几步，停下来回头望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林警再鸣枪，狐狸又故计重施。如此反复几次，狐狸仍无逃跑之意，反而频频回头张望，仿佛在说：我没得罪你们呀！此番情景，让笔者恍然大悟：在这原始自然状态的无人区，狐狸淳朴可爱如此，所谓狡猾和诡计多端种种，实在是人类强加给它们的不白之冤！ 一路沿途所见，到处都是鼠兔在公路上乱窜。尤其在四川与青海接壤的石渠县等地，鼠害尤其猖獗，遍地打洞，原本绿茵茵的草场被啃刨成了黑色，大面积地发生沙化。随便举起相机，镜头里就有数只鼠兔，十分触目惊心。而狐狸正是鼠兔的天敌。狐狸等鼠类天敌被人类过量捕猎，于是草原遭到报复。青海治多县藏族干部扎多颇多感触地说，真是要在牧民中宣传保护草原生态环境的道理，逐步改变以穿戴狐狸皮衣帽为时尚的风气。

人与熊：以“怨”报“德”

在无人区的旷野上，棕熊见吉普车开来，并不惊慌。

看，一只熊！随着一声惊呼，顺着林警们手指的方向朝车窗外望去，果然是一只棕熊。这家伙身体滚圆，皮毛油光发亮。奇怪的是，当时已经12月中旬了，它为什么还没有去冬眠？眼前，这家伙看见两辆吉普车开过来了，并不惊慌，继续大摇大摆地走自己的路。队员们开着车子拦截它，它也不逃跑，索性和吉普车兜着圈子玩游戏。车子停了下来，笔者探头给就在车窗下的熊照相，它也半蹲下来，看着车子喘粗气，并无任何敌意。 林警们告诉我，在可可西里无人区，各种动物的食物来源都比较充足，所以经常可以看见狼在河流上游行走、羊在下游吃草之类的和平景象。在无人区，从未听说有狼吃人的事情。所以在那里，动物与动物之间、动物与人之间，说不上谁怕谁。林警队员们说，夏天，他们在湖滩扎营保护母藏羚羊产羔时，附近经常有几只熊在湖滩上抓旱獭吃，距离人近时仅有二三十米，人熊相安无事。 旱獭是啃食草根、破坏高原生态的罪魁祸首之一。沿途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数十只、甚至上百只的旱獭聚集在一起，有立着身子放哨的，大多数在低着头吃草打洞，它们得意忘形，好不猖獗。而偷猎藏羚羊的人同时也偷猎旱獭的天敌—— 熊，他们取熊胆、剁熊掌、剥熊皮出卖，以牟取暴利。所以高原上熊的数量也在减少，旱獭才得以肆虐横行。

可可西里无人区之行拉近了笔者与野生动物之间的距离，其实在原始状态的自然环境中，人与野生动物本来就很“亲近”。野生动物给大自然、也给人类带来丰厚的利益，而人类中的不义之徒却对自然界里的忠实朋友以“怨”报“德”，岂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