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绎消耗之物

2015-05-19 13:56:00 来源: 作者:黄 笃

  任何物都有其生命新陈代谢的周期(诞生、生长、消耗和消亡)。在这个循环过程,消耗之物常被忽视其存在的意义,但这种被丢弃物隐约显现生命体的连接和延续,沉淀的是生命死亡或消耗之形状。因此,如此“无用”之物承载的意旨,既是自然生长的状态,又是与时间相伴消耗的印迹,还有艺术表现媒介的意涵。所以,法国艺术家里奥来(Lionel Sabatte)在创作伊始就关注这类视而不见和微不足道的物(死皮、指甲、灰尘、茶叶),灵活运用它们,以打破艺术秩序的约束,挖掘和揭示其内在的文化能量。这种看似静态之物无不孕育了动态的可塑性。在这个意义上,当这种潜在之物被艺术家集合和转化成新的艺术形式时,新的形象也就建构了新的秩序,瞬间将人带入超乎寻常的凝思、联想或想像——不仅仅呈现物自身的有机性,而且蕴涵物所释放的词语信息,还展示出与之相关的个体直觉、经验、审美、语境的关系。

 

 

 

  面对碎片化的物所承载的时间、过程、人的关系,艺术家里奥来在艺术实践中思考的重心并不是孤立地界定废弃之物,而是将其置于整体结构与动态关系之中,以生成有意味的形象来僭越或解放物的限定,赋予物以新的意义,焕发其新的生命。在里奥来看来,无论是无处不在的灰尘,还是自然生长的茶叶,无论是人身上的死皮,还是与人类共存的动物,它们都拥有生命征候,其隐喻性和象征性不言而喻。在这次艺术8的个展中,里奥来在北京创作的《四月羊》和《五月羊》沿用了以往表现动物的语言逻辑(之前,他曾用灰尘或死皮创作了动物作品),他把希腊酒神的动物(词源“羊之歌”)与中国茶之精神相融合,并结合了中国农历羊年(2015年是羊年)文化的图像传说。因此,从这一角度看,他不是把羊(具体说是山羊)这一动物置于孤立的概念,而是将其纳入神话或图腾的文化系谱中。他之所以用云南普洱茶作为表现带有史前羊的媒介,就在于黑色的普洱茶本身就具有金属般的凝重表征,以此塑造的羊虽是具象但略显变形和夸张,其质朴形象则彰显出厚重和力量的原始美感。与此同时,作为艺术表现的媒介,普洱茶自身也具有非常丰富的内涵。倘若说它的有机发酵蕴涵时间、变化与过程,那么它从历史角度引发回忆或追溯,它曾起到货币(普洱茶曾在历史的茶马古道上承担易货)的职能,而如今的普洱茶则与水、火和茶具相联系,既是人交往仪式的礼物,又是有益于人身体健康的饮品。显然,艺术家以普洱茶作为物质的自在媒介,使羊的形象生发多重含义,既再现了传统神话的象征性,也暗示了其与人的情感联系,甚至从中也折射人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实际上,动物也不是含糊的,而是有区分的:一种是个性动物和家庭动物;一种是有性格或属性的动物,种、类或国家动物;一种是比较邪恶的动物,帮伙或影响的动物。然而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瓜塔里(Felix Guattari)站在另一个视点指出,动物不是根据特性(类的、种的特性)界定的,而是根据不同环境中和同一环境内的居群(population)来界定的。如此看来,人们以动物的某种特性来象征性划分人群,既具有神话的特征,也具有科学的特点。那么,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必然交织着野性与驯服、扩大与占据、繁殖与控制等冲突。也就是说,动物的境遇就是人类的镜子。这里,里奥来用富有历史“温度”的茶将两种文化相遇和融合,以植物(普洱茶)制作而成的食草动物(羊)(或曾用灰尘创作一组猎犬),以此从未曾见过的角度提出了关于界线、轮廓以及容器和填充物的文化问题。

  除了以茶叶创作之外,里奥来一如既往坚持用硬币创作的思路,曾在法国创作了像《搁浅的鱼》 1(Poisson d'argent échoué 1 (2012))和 《幼龙》(Petit Dragon (2013) )等的作品,他这次在北京进行的艺术探寻中突然被中国的铜钱所吸引,它们被看作是承载厚重历史文化的物件,以其创作的《天地之间》呈现的是鱼的形象。他发现了铜钱与鳞片在形式和数字上的相似性,进而按照鱼的形状用圆形铜钱进行有序排列组合,其有规律密集排序的鳞片光闪熠熠,生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大鱼。像作为吉祥物的羊年图像一样,鱼在中国文化中一直暗含连年有余之意,还指生活富贵的寓意。因此,里奥来对物(铜钱)与图像(鱼)的奥妙结合,不仅是它们物理性的组合,而且是它们精神性的结合。这种充满寓意的连接远远超出了物本身,既隐喻美好的生活,又表现纯粹美的形式。

 

 

 

  对艺术家而言,解放物的秘密的关键在于以何种方法论。由于受启于法国哲学家巴塔耶(George Bataille)指出的人的口水的“无形性”理念,里奥来从日常微观入手,将奇异的非正统方法、个人观念与消耗之物相连结,以收集废弃之物塑造成具体的动物形态,即用刀剃下人的手或脚上的死皮,然后将其集合,塑造成一只类似飞禽的形象,取名《雅典娜的鸮》(Chevêche Athéna,2010),也有其它形象,取名《蜉蝣》(Ephémère,2012) 或《露珠的恋人》(果蝇)(Amant de la rosée (Drosophile) (2012))和《 蝴蝶的修补2》(Réparation de papillon 2 (2012))等作品。里奥来在以上的作品创作中赋予没有形状的物体以新的形状和新的意义。换言之,他把从人肢体局部(用刀)剃下的死皮看作是身体生命的片段或碎片,经过重新精心构思,最终黏贴成新的生命形象,生成了一种“另类感”的艺术样式,依稀能从艺术形式中领略到庄严和诗意的气息。显然,这种艺术家对物的剥离和转化的过程,就是他解构物和建构形象的过程,即让看似无生命之物延展和转译成新的生命形象。与此同时,他的作品在形式与语言上暗示了优美与诡异之间的纠结与争斗。

  在这次展览中,里奥来还呈现了自己的绘画作品,与其装置保持一致性的语言。他充分发挥其丰富的想像力,将实验与幻想相结合,在线条描绘与色彩流淌,控制与偶发之间,创造出自然而神秘的动物,其形象仿佛来自一望无际的深海,交织着抽象与具象的形象。这些模棱两可的动物形象再现了栩栩如生但又充满未知的世界。它们给人留下感悟与想像的空间。

 

 

 

  里奥来敏感觉察到,在现代消费社会中,人与物的关系,不是更亲近,而是趋于疏离,且交织着复杂情感。他在人与物的消耗关系中发现了延续或转换物的意义,即将被废弃之物转化成某种“完美”形状,以其哲理性的视觉语言表现“另类”物的观念与美的形式。因此,里奥来和其他有着多年创作经验的艺术家一样,积累了一套高度个人化的组合或转化物品的路径,他能在生活尺度中运筹帷幄地把握物、符号、象征、隐喻之间微妙关系,他的作品集中表现出个人独有的实验性,既机智地解放了物的原意,又要哲理地赋予了物以新意。尤其是他通过对物的转化,将形象置于在地(in situ)的文化情景中,使其形成了独特的解读和个性的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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