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消费忧思录

                                     晓张

来自国家统计局的调查数据表明：教育消费继续升温，教育现已成为一半左右居民家庭开支的主要内容。在这项由国家统计局中国经济景气监测中心对京、沪、穗三地502位居民所做的专项调查中，“教育消费什么时候会是全年家庭开支的重要内容”一项的调查结果显示：42.7%的居民认为在教育上的投入现在已经是他们家庭开支的主要内容了，超过60%的家庭1-3年内要把钱花在教育上，而且是大额支出。教育消费已成为民间消费的一项重要内容。

北京市城市社会调查统计对北京市城市居民生活状况的调查显示，北京居民家庭人均文化教育消费支出，成为除食品消费外的第二大消费。

江苏省城市调查队近期一项调查显示，按2001年教育支出水平计算，有孩子上学的家庭一年需为每个孩子支出5727元，占家庭总收入的27.4%。按各学级的费用计算，一点弯路不走，将一个孩子培养到大学毕业需花费13万元，这还不包括孩子在家的一切生活费用。

上海市城市调查队对3000户城市居民家庭作抽样问卷调查，发现居民储蓄目的的头两位是养老与教育消费。教育消费，如今成为上海居民投资的一个新热点。

    ……

从上面一组数据不难看出，解决吃、穿、用的基本消费需求后，人们已开始把教育作为自己投资和消费的重点领域。据权威部门统计，近年来教育消费占整个消费市场的10%左右，成为全社会最火爆的消费热点，因此教育被誉为潜力巨大的“黄金产业”。

作为“消费者”的家长，对教育消费的认识，恐怕更多融进了自己的感受。几年前，谈到“教育消费”时，人们最多理解的是为孩子积攒一笔上大学的钱，然而，现在再提到这个话题时，人们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消费期已大大提前，必须调整自己的消费观念，把家庭的消费重心转移到教育这个重点领域。

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孩子上幼儿园要花多少钱？相信家长不会忘记这样的经历：入园前，首先得交一笔数目不菲的赞助费，少则几千，多则几万，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并且越收越高。有人算过这样一笔帐，在北京，有的幼儿园年平均收费达9600元，竟高过北京大学！北京市教委认为，幼儿园收取赞助费的主要原因是“幼儿园执行的收费标准低于办园成本，难以维持正常的运转，只好收取赞助费来弥补经费不足。”

如今，幼儿园收取赞助费成为历史，9月1日起施行的《北京市学前教育条例》明确规定：学前教育机构的收费实行成本核算制度。学前教育机构依据成本测算收费标准，经物价部门核准后执行。

北京市人大教育科技委员会主任林浦生就《条例》实施的有关问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到：北京市入幼儿园难的时期已经过去，入好园难却是当今的现实。一些办园条件较弱、收费较低的幼儿园生源严重不足，已难以维持生计；一些办园条件强，收费较高的幼儿园却因人气过旺而拥挤不堪，即便交付昂贵的赞助费也很难有空位。要改变这种不平衡的状态，必须改变过去统一规定的一刀切的收费标准，实行优质优价。由于学前教育机构不能将儿童分类挑选，因而入好园多交费也是合理的。林主任说，收费制度改革必将促进较强的学前教育机构继续提高办园水平，提高较弱的学前教育机构努力改善办园条件的积极性。

新政策的出台，家长到底可以从中获取多少实惠？我们采访了几个幼儿园，一些园长告诉我们，目前北京市有74家幼儿园按成本上报了新的收费标准，现行收费标准与收取赞助费时基本持平。而据家长反映，原先认为取消赞助费，会比过去交费少一些，现在算下来，与过去差不多，有的甚至比过去收费还要高。看来取消赞助费并不是少收费，只是将幼儿园收费“暗箱”操作转为明码标价。

记者在采访中遇到一位幼儿家长，他说对《条例》进行过认真学习，《条例》中有一条“发展学前教育是政府、社会、家庭、学前教育机构的共同责任”。这“共同责任”表明发展学前教育的经费投入是多渠道的，家庭也应是经费投入的重要方面。这位年轻的父亲说，要尽自己的最大能力，让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只要能力允许，花钱为孩子买未来，值得。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可以说是每个家长对自己和孩子的要求。如今面对作为孩子人生起点幼儿园“优质优价”的收费标准，面对不同收入阶层的人占有不同教育资源的问题，家长们除了鞭策自己努力之外是否还加了些许的无奈呢？

谁让义务教育变了味？

如果说幼儿园不属义务教育范畴，需要家长尽力掏腰包为爱子娇女们选择良园，那么九年义务制教育应该让家长有个调整的机会，等待下一轮的冲刺了吧。但事实远不是这样。

小学生应是就近入学，但许多家长不甘心“胡同定终身”，托门路，找关系，最后花钱把孩子送入自己理想的学校。

北京市于1993年起分地区分阶段取消小学升初中的升学考试，并于1998年在全市所有区县实行就近入学，电脑派位，其他许多城市也纷纷推行。这本是《义务教育法》精神的体现，即在义务教育阶段，每一个公民有均等的受教育的机会。但实际情况怎样呢？

39岁的刘女士原先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工人，下岗后靠努力在保险公司谋得一份工作，她的先生在国家单位上班，今年小学毕业的儿子所在的学校是十二年一贯制，可以直升本校初中，但据讲该校的初中部“质量不行”，刘女士毫不迟疑地开始为儿子升学的事情奔波。接受采访时，刘女士告诉我，儿子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前三名，可不能因为上不了好学校把孩子耽误了。她自己已尝到了没能上大学的苦头，无论如何要让孩子有个好前程。她几乎动用了所有的朋友，也打听到了各类学校收费标准，不经意间，她如数家珍地报出了哪所市重点收费10万，哪所区重点收费8万，哪所学校除赞助费5万外，每年学费8千元，如果住校的话，再加1万元……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刘女士热心地说，等我的孩子升初中时，她可以给我做参谋。刘女士终于把儿子送到郊区的一所重点初中，“没办法，我们只有这么大的能力”，她告诉我，花了2万6千元赞助费，这是她原本想装修房子的钱，现在用作儿子上学,也算踏实了。同时刘女士也很疑惑：听说，有好些家长要给孩子花钱转入她儿子原先学校的初中部，还不是很好进呢。

李先生是一家杂志社的副总编，他说自己对女儿升初中的事情原本没有太在意，结果等到升学临近的时候才发现，别的家长早已为孩子作了打算，而参加电脑派位的也没有什么好的学校，情急之下，他一番努力，终于花了3万元钱把孩子安顿下来。事后讲起来，他说，我们没有闲钱去炒股票、做生意，就把有限的资源用到孩子身上吧。

最伤心的是被派位到较差的学校而又无力支付赞助费为孩子择校的家长，他们认为是自己对不起孩子，采访中曾遇到一位伤心的母亲和她懂事的女儿。母亲无奈地诉说自己的苦衷：夫妻二人都是下岗职工，自己身体又不好，常年看病吃药，家里过去的一点积蓄早被用光。不然的话，说什么都该给孩子花钱上个好点的学校，是自己拖累了家和孩子。同时这位母亲认为，如果有升学考试，考不上好学校也就罢了，而由于人为的因素，实在是不甘心。倒是孩子的话很富道理：我觉得学习好不好，关键看自己努力不努力，不一定没上好学校就不能成为好学生。

为什么要放弃让孩子接受均等的义务教育机会，而选择电脑派位以外的高额交费去择校？家长们自有道理：我们并不是钱多了没处花，这实在是无奈，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每家就一个孩子，谁肯让自己的孩子落后？再说，有重点校存在就谈不上机会均等，哪个重点校的牌子是随便挂上去的？在家长和孩子的眼里，那是实力的表现，是好的学习环境、高的教学质量、高水平的师资队伍的标志，同时更是造就孩子大好前途的福地。然而重点学校毕竟是有数的，不可能大家都挤进去，而原先条件差一些的学校要发展起来，必然有一个过程，但有哪个家长愿意让自己孩子陪伴渡过这个过程？多位“弱学校”的校长对日趋严重的择校问题表示了自己的担忧：择校更加剧了学校间的差异——“好学校”生源越来越好、由于学生择校获得的收入越来越高，教学条件越来越得到改善，师资越来越强；而所谓的“弱校”则会陷入“恶性循环”，想发展却无能为力，这种校际间的距离无疑使得学生和家长负担更加沉重。而在人们眼中得尽实惠的好学校却也一肚子苦水：越来越增多的学生，越来越高的教育成本，想保持学校的优势，硬件、软件上都要下功夫，网络化建设、教学楼建设、师资培训……这些靠财政拨款远远不够，学生交来的钱都用到了教育上，绝非像人们想的那样“学校发了财”。

作为家长，绞尽脑汁花钱把孩子送进理想学校后，就如释重负，了却了一桩心愿。但孩子是否会真如家长所愿，以很好的成绩回报给父母？学校是否也会“收费越高质量就越好”？一位家长给我们诉说了自己的无奈：自己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般，花钱进了一所区重点中学，满以为可以踏实了，但进去以后发现，学校在分班时根据学生成绩等实行三六九等，孩子被编在年级最末一个班——第12班，而且每个班里学生达50多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上一个一般的学校，白花那么多钱”。的确，“择校”使得许多重点校扩容节奏大大加快，学生大量增加，难怪许多老师都苦叹：一个班这么多的学生怎么去保障教学质量！

现在有不少人向电脑派位发出责难：如果取消派位，家长就不用如此重的负担；更有家长指斥重点校“趁火打劫”，收取高额赞助费；同时也有人指责家长：如果大家都不去择校，就不会引发如此多的不公平，别人愿打，自己愿挨，有苦也活该！……倒底是谁让义务教育变了味？

王震宇，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高级研究员。前不久，这位做过老师、学教育出身的专家在接受我们采访时，就“教育消费”方面出现的问题，谈了自己的观点。

王震宇说，她赞同教育消费，但不赞同教育高消费。对于家长像长跑赛般一路为孩子择校的做法，她说自己不敢苟同。她认为，在非义务阶段，为孩子择校无可非议。但在国家实施义务教育阶段，还要花一大笔不该花的钱，给自己加码的做法就值得商榷了。王震宇说，她实在不忍指责我们的家长和学校，但的确是家长们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怪圈，说严重些，是家长和学校一起托起了一个“择校”消费市场，而这种消费又压得许多家长特别是工薪阶层的家长喘不过气来。像义务教育阶段实施电脑派位，国家本身是要使公民有均等的受教育机会，要把学生从沉重的课业负担中解放出来，施行素质教育。但我们的家长因着“望子成龙”的信念，如果学校管“松”了，家里就给找补回来，从时间、金钱、精力方面给予大量的投入，城市孩子又有几个没有上“兴趣班”，有几个没有被家长城南城北地带着培养过“特长”？而家长押宝般地把钱投入到孩子的教育上，岂不知重金不一定能为孩子“买”来好前程。究其根源，王震宇认为，还是高考的指挥棒在发挥作用，但她提醒家长注意，一是现在社会对人才的需求是多层次的，其次就高考本身来讲，也已悄悄发生了变化，仅从高考出题的变化也能看出些眉目。她说随着国家教育改革的进行，教育配置会越来越合理，给人们提供了越来越多的受教育的机会，另外，应试教育的弊端会不断减少，学生的创造性和个性也将逐渐发展。

挥挥手，少年人作别中国的云彩

“人的一生将作出无数激动人心的决定，唯有这一时刻能如此神奇地改变你的人生，帮助你实现追求卓越的梦想--这就是出国留学。‘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人总要渴望无限！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国际交往的日益频繁，为适应知识经济的蓬勃发展和经济全球化的汹涌浪潮，为使你的人生装扮得更美好，为使你的生活过得更富有，为使你的知识学贯中西，进而驰聘世界，朋友，请走出国门，求学海外吧！这将是你理想的选择！我们将帮你美梦成真！”

这是一家自费出国服务机构致中学生的一封信。多么诱人的字眼，家长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学有所成的孩子的灿烂笑容。少年留学，成为近年来的一道迷人的风景线。

有人把家长的各类想法综合起来，给出了少年留学的五个“理由”：一是开阔眼界，从小就了解和掌握发达国家的科学文化；二是过好语言关；三是避开国内应试教育的弊端，不再挤高考这座“独木桥”，让孩子有较大的选择空间；四是就业机会增多——理想的是办移民，万一不行带着洋文凭回国也算作优势；五是反正国内上学花费也不会太低，不如索性让孩子到国外去。市场经济给了消费者选择的机会，于是老百姓便会“货比三家”，选择自己最“划算”的项目去消费。

而高鼻子的洋人们了早就嗅到我们这种教育需求，纷纷抢滩中国市场，英国首相布莱尔曾对大学校长们明说，你们要看好国外尤其是中国这一市场。

大家可能不会忘记外国教育机构来华展览的会场出现“爆棚”的情景，把孩子送到国外读书，成为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家庭的最大愿望。那么，少年留学需要多少费用呢？早有中介机构为家长们算清了这笔帐目：拿到洋文凭，底线是30万人民币，而最高多少，那就得看就读的年限了。

作为精明的消费者，家长心里也早打好了自己的算盘：在外企工作的苗女士今年把刚满16岁的女儿送到美国读书，她说把孩子送出去，是为让她早一点了解世界。苗女士算了一笔帐，这些年为孩子上学已花了不少钱，这次如果不走的话，在国内上高中，又得花一大笔择校费，再加上将来上大学，估计花费也不会太低，而且女孩子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又要费很大劲，而如果多花些钱，用同样的时间和精力，既学习一门语言又获得洋文凭，那情形肯定是大不相同的。这位母亲说，中国加入WTO后，需要的是与世界接轨的人才，家庭培养孩子，也要顺应这个方向。而对孩子出国后，能不能适应异域生活，苗女士认为，应该问题不大，因为早就想有把孩子送出去的准备，所以平时就有意识多方面的训练孩子。

一位早年就开始做服装生意的个体老板说，这些年夫妇二人生意做得还可以，挣了一些钱，除了留出一部分养老外，其余就是给让儿子上学用。儿子在国内很可能考不上大学，据说加拿大的大学入学不用考试，花几十万块钱把孩子送出去，不仅能圆孩子的大学梦，而且还能见见世面。这位老板说，出国留学，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有条件了，一定不会让孩子错过这样的机会。

但并不是出去留洋的孩子，都来自有能力完全支付高昂费用的家庭。业内人士指出，在这支漂洋过海的大军中，不乏行囊里装着父母大半生的积蓄和从亲戚朋友那里借贷来的钱的孩子。

针对纷涌的少年出国潮，许多教育专家表示了他们的忧虑：少年留学固然有家长所设想的种种好处，但同时也应注意到，中国的教育质量并不比国外逊色，而且作为心智尚未成熟的中小学生，根本不具备独立的能力，这种能力不只是经济上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是非判断能力、自控能力和自理能力，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恐怕也会使家长的希望大打折扣。另一方面，大量教育经费的流失对我国的教育事业不能说不是一个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