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秦简--"复活"一段湮没的秦史
明 星
清洗里耶秦简。 |
时光之手慢慢将历史掩埋于重重尘埃之中，却又因某些机缘将其蓦然掀开。今年６月４日，当第一枚秦简在湖南省西部龙山县里耶古城一口木井中被发现时，令学者们始料未及的是，这竟是继兵马俑后,秦代考古又一惊世发现。
这些秦简出土时仍保持竹木质地，墨迹清晰，经药水处理后，竟可以看到寄往洞庭的邮书、２２００年前的乘法口诀表、军粮的月消耗量……湮没已久的秦王朝的历史从此以文字的形式生动地"复活"了！
修一座水库，发现了历史上没有记载的里耶古城
今年４月，湖南省重点工程碗米坡水库动工建设，里耶镇的"十里防洪长堤"也随之兴建。为抢救淹没区的文物资源，湖南省考古研究所的考古人员进驻里耶镇。４月下旬，一座散发着浓厚历史韵味的古城遗址便展现在人们面前。
此前，里耶古城在史书上无任何记载，当地居民也对其一无所知。
考古现场在里耶小学的校园里。在学校的一角，记者看到了这座历史未记载的古城。
古城临江而建，紧靠酉水，占地２万多平方米，有夯土城墙、护城河、房屋建筑遗址、排水设施，多座古井规则地分布在古城内外，它们共同构成一座完整的古代城市系统。
据湖南省考古队领队柴焕波介绍，从古城出土的建筑材料、陶片、青铜兵器以及生活堆积物来看，此城应是战国时期楚国修筑的军事城堡，用来开疆辟土和抵御秦国的进攻。
他认为，尽管这座古城在历史上没有记载，城的结构、内容、功能、具体年代还有待进一步确定，但古城的发现为研究战国时期楚、秦、巴三国关系以及当地历史的重建，具有重要意义。
北京大学文博学院院长高崇文教授对一只在江南地区首次发现的陶量表示出极大兴趣。高崇文教授说，古城所在的酉水流域在被楚人占领前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楚人通过设立此城继续向西南扩张，并进行政治、文化和经济交流。约公元前３００年左右，秦、巴与楚之间交战频繁，酉水流域成为秦人和巴人进攻楚国的重要通道。
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张春龙分析，里耶镇最近发现的古城可能是楚国修筑的系列军事城堡之一。战国末年，秦国大军从乌江流域攻入酉水流域，楚军被迫东迁，这座古城就被放弃了。
酉水贯穿湖北、重庆、湖南三省市，是洞庭湖水系中沅江的最大支流，历来就是三省市交界处人民通向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交通要道。里耶镇发现的古城就在酉水中游的咽喉地带。
湖南省考古研究所所长袁家荣认为，这次发现可为确定秦三十六郡之一的黔中郡所在地打开思路。他说，这块地方在战国时期是黔中郡的核心地带，是各国的必争之地，对研究秦楚交战的历史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据柴焕波介绍，除发现这座历史从未记载的古城外，里耶镇还发现了年代分别为西汉和东汉的两座古城，而在整个酉水流域，目前共发现了４座古城。此次发掘是为配合修建酉水碗米坡水电站所进行的抢救性发掘工程，共涉及古城遗址、古墓葬７９处。
战国古城的城墙遗址。 |
里耶秦简的出土，将改写和极大地填补秦朝的历史，
这是继兵马俑之后，秦代考古的又一惊世发现
在里耶战国古城的发掘中，考古人员发现古井多口。
６月４日，"１号井"清理过程中，第一批竹简、木牍被发现--这标志着一段湮没在历史深处的秦史正在被悄然揭开，它磁石般吸引了考古界的目光。
从６月５日以后，简牍的出土数量越来越多，"这些简牍大都聚集在一起，有时候甚至手一伸就能掏出一大捆简牍。"柴焕波说。到６月２５日，"１号井"出土的简牍的数量已达１万枚，到了７月１４日，这个数字已经超过２万枚。
记者在湖南省考古研究所看到，简牍以木牍居多，形式多样，长宽规格各异，还有异形书判（简），另有少量不规则简或在随意材料上书写的，较特殊的极薄如刨木花上的墨迹。简文字体有古隶书、古篆书、隶中带楷书等。字全部是笔墨书写，字迹工整，运笔流畅。
这些简牍记述的内容极为广泛，涉及到战国至秦汉时期社会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社会生活诸方面。简文中对酉水河流域的地名也有提及，如迁陵、临远、酉阳、沅陵、阳陵等数十处；简文中还写有司马丞、守丞、令守等职官，且多附有人名，如"迁陵守丞腾"等。在一号古井的清淤中，考古人员还发现了印章（封印），既有官印，如"迁陵之印"，也有私印。
"１号井"的清淤至第１７层时，出土了数十件青铜器、铁器、玉器和秦朝小钱。铜、铁器中，以兵器和盔甲饰物居多。同时，考古队员还发现了罕见的箭簇和铜矛。铜矛藏身于古井底２０００多年，至今仍光芒不减，实为稀世之宝。清淤中出土了一双奇特的草鞋，用棕编织而成，大约４３码，它在井里经过漫长的2000年，如今仍结实如初。
湖南省考古专家根据现在观察的简文，初步认定其内容多为当时的官署档案。大部分简牍在秦王政统一中国称始皇帝前后数十年，其纪年约由秦王政２７年到秦王政３７年，记事详细到月、日。湖南省考古专家称，像年代这么久远、出土数量这么多、内容这么重要的简牍，在国内尚属首次发现。
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副所长郭伟民说，"出土的简文是一套极为重要的百科全书式的日志式实录。发现年代这么早、数量这么多、内容这么重要的简牍，在中国尚属首次。它是继兵马俑以后，秦代考古的又一惊世发现，蕴涵着巨大的学术价值。"
湖南省考古研究所的专家认为，里耶秦简的出土，将改写和极大地填补秦朝的历史，填补《史记》、《汉书》中有关秦朝历史的大片空白。这批简牍所涉及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的重要内容完全是百科全书式的。秦代湘西地区的社会经济的各个层面，特别是人民生活状况和基层政权运作，有可能由此得到较具体的说明；中国上古社会历史总体的研究，有可能得到较大的推动。同时，这批秦简也是秦代书法的宝贵遗产。
湘西里耶古城出土的两万多枚秦简。 |
在一片木牍上发现了2200多年前的乘法口诀表，与现今生活中使用的乘法口表有着惊人的一致，它给世界算术史的研究提供了一个珍贵的实物资料
惊人的发现还有：考古专家在清理"１号井"的简牍时，在一片木牍上发现了2200多年前的乘法口诀表，竟与现今生活中使用的乘法口诀表有着惊人的一致。
这片木牍上写着"四八三十二、五八四十……"的篆文，经专家考证，是中国最早的乘法口诀表，并确是至今仍为开蒙儿童所习诵的乘法口诀。
更为奇特的是，每个关于"八"的乘法运算排列也很规则，它们排成一个横行，而且乘以八的数字从右到左依次递减。经测量，这枚木牍有２２厘米长，４.５厘米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古代的乘法口诀表。它给世界算术史的研究提供了一个珍贵的实物资料。"湖南省考古研究所所长袁家荣说。记载有乘法口诀表的一面有６横行的文字，但目前能看清的是关于乘数�"八"的运算规则。袁家荣说，从这枚木牍记载的数字来看，还不是很完整。记载下完整的乘法口诀表应该还有另外的木牍。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院长高崇文认为，此次出土的战国简是中国乘法口诀表最早的实物证明，印证了文献中所记载的春秋战国时乘法和乘法口诀表已被运用。如果它是一本数学书的部分，意义将更为重大。目前公认中国最早的数学专著是湖北江陵张家山汉墓出土的《算术书》，成书年代为西汉文景时期。
《管子》、《荀子》、《战国策》等先秦典籍中都提�"九九"，也就是乘法表，两汉文献中的记载就更多了。专家推测，乘法表的运用在春秋战国时代已很普遍。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所长刘钝说，过去人们知道的最早的乘法表见于敦煌和居延两地出土的汉简，这次在里耶出土的木牍显然更早。
三十六郡，三十七郡？
"洞庭郡"的发现，可能改写秦代郡县史
里耶秦简发掘现场 |
惊人的发现还有！里耶秦简的记录表明，早在秦始皇统治期间，就已经设有"洞庭郡"。这个考古新发现使秦代的郡达到三十七个，从而彻底改写了秦朝的历史。
在一枚像箭头一样的木牍上，考古专家惊讶地发现"迁陵已邮行洞庭"的字样。湖南省考古研究所所长袁家荣说，这是反映当时邮件收发情况的文书，"迁陵"很有可能就是这座古城当年的城名。由此推断，"洞庭"应为当时的行政单位，而非泛指的洞庭湖区。
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副所长郭伟民说，"２２００多年来，所有的文献都没有提到过'洞庭郡'。里耶发现的秦简，对'洞庭郡'的介绍十分详细，不仅有行政机构设置，还出现了'洞庭郡司空'的官名。"
学界普遍认为，在中国秦代，秦始皇分设天下为三十六郡。此次新发现�"洞庭郡"，尽管其具体位置和管辖范围仍无法确定，考古界有关长沙属于洞庭郡的说法，也有待考证。"但毫无疑问，它应该是秦三十六郡之外新发现的一个郡，'迁陵已邮行洞庭'几个简文也将有关古驿道的最早记载提前至秦朝。"郭伟民说。
随着清理工作的开展，里耶秦简所逐步显现出来的深刻历史内涵将完全改变人们对湘西地区历史文化和民族文化的认识。酉水是湘西民族的母亲河，里耶古城所在的酉水中游，更是武陵山区土家族的发祥地，也是历史上多个民族交会、杂居之地。
在战国至秦汉的一段时期，里耶曾一度成为楚、秦军事交锋的前沿和历史走廊。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都发生在这一区域。但历代古史对这一地区的记载几乎是空白，一些重大的历史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扑朔迷离。
里耶古城和２万枚秦简的发现，有可能将从根本上改变了几千年来战国秦汉学术史的面貌，弥补史料的缺佚。其所提供的大量史料、信息，将独立地构建起崭新的历史框架，这是湘西武陵山区、湖南乃至整个中华民族一笔不可多得的文化宝藏。
明星：新华社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