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给人智慧

张迪

已经记不清非典肆虐京城的这三个月里，去过多少家医院，采访过多少抗非一线的医护人员和那些被病魔侵袭的非典患者了。然而，他们每一张脸庞却都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烙在了我的心里……

在我采访的非典患者中，有一位名叫李杰（化名）的非典患者，我们之间的几次交谈都是通过电话进行的，虽然彼此至今都未曾谋面，但却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5月27日，我通过《信报》热线留言认识了正在医院接受康复治疗的26岁小伙子李杰。那天下午，我拨通了他的手机，电话那端，传来了略带沙哑但很响亮的声音：“你好，我是李杰。我现在虽然在医院不能出去，但我每天都坚持看《信报》。”

他告诉我，因为陪父母去医院看病，他和父母不幸都被染上了非典，幸好哥哥躲过了这一劫。因为他的父母患病较重，现在正在医院重症监护（ICU）病房接受治疗，而他则被送往另一家医院接受治疗。“我只知道父母现在很危险，很担心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也不敢给医院打电话询问他们的情况，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只希望他们能顺利度过这一劫。”

“张迪，你知道吗？我办了一个个人网站，名叫福地乐园（HTTP://FDCLUB.CLUBHI.COM），那上面有很多关于我和家人的故事，还有我的朋友在上面发表对非典的想法，有时间的话，你也上去看看好吗？”他告诉我，因为自己亲身经历了非典给家庭带来的巨大伤痛，所以特别想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来纪念。“我想建一座纪念堂，就叫‘福地乐园’，我来做馆长。馆内陈列着那些因抗非殉职的医护人员和死去的患者的纪念物，以此来怀念他们……”快要结束采访时，我对他说，“李杰，谢谢你，你是迄今为止，最配合我也是最信任我的患者，谢谢你对我的坦白。”第二天，我对他的采访刊登在了报纸上。

谁知，见报当天的中午，李杰所在医院的有关负责人给我打来了电话，“小张，你采访李杰的文章我们都看到了，他现在康复得很快，不久就会出院了。可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他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因为自己患上了非典，他的精神压力很大，心理有些障碍，时常会有一些不太正常的举动。而且，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我们现在都不敢告诉他，怕他知道后，情绪会更不稳定。”这位负责人接着说，“这孩子挺可怜的，家里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对他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经常会给别人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打起电话就会没完没了。”

挂了医院打来的电话，我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李杰是个精神有障碍的非典患者，那么他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我开始有些怀疑了。但是，这又能怪谁呢？他只是一名受害者，一名突遭病魔侵袭的患者，他是无辜的啊！

从我与李杰通过电话“认识”的第一天起，他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不管是在我在工作还是在休息的时候，有时很早就会打电话把我从床上“叫醒”。而往往是，我接起电话还容不得说上半句，他就会一股脑儿地说个没完，告诉我他很想他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病情怎么样了；希望自己能早点出院，好完成建造纪念堂的心愿等等。而此时，我不知道应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来与他交流，我总是感觉我们之间的交流出现了什么障碍。

有几次，我婉转地对他说，“李杰，有时间我会主动打电话给你的，可有时我工作太忙，实在不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和你聊天，请你谅解我，好吗？”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不平静，我不知道是不是伤害了他。我知道，很多非典患者在患病之后，所承受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病痛，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创伤，他们需要有人来安慰、支持、理解他们，所以这个时候，他们非常希望有人来倾听他们的心声。

李杰的哥哥得知他总是“打搅”我后，特意打来电话对我说：“张迪，我知道李杰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请你谅解。从小父母就很疼爱他，宠着他，所以这次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对他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原谅他，好吗？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可能帮你解决的。”

5月30日晚上，我给李杰发了条短信：“李杰，我们相互信任，相互支持，所以更应该相互理解。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有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好吗？”很快，他给我回了短信：“好的，小张，请你保护我的网站，也为我的爸爸妈妈加油吧，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的。为了这事儿让你也受委屈，真是对不起你了。希望你天天都开心。你的朋友，李杰。”

在随后的几天里，李杰的名字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淡去，因为工作忙，我没能抽出时间给他打电话。6月5日那天下午，我正在采访的路上，不知为什么，脑里突然想到了李杰，好几天没有和他联系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出院了，知道父母去世的真相了吗？不知是不是心灵相通，正在这时，李杰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张迪，我想为我爸爸妈妈做点儿事，我都知道了，放心我，帮助我。”

当天晚上，我给他打了电话。“是张迪吗？别挂我的电话，我想跟你说几句话。”电话那端传来了他那熟悉的声音，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与住院期间相比要稳定得多。李杰告诉我，他已经于6月1日康复出院了，出院后最想见到病中的父母，不停地向周围的人询问父母的状况。“可是，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今天下午，我的女朋友告诉我，父母因为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你知道吗，当我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时没有哭，真的没有掉一滴眼泪，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时，自己会这么镇定。我发现，经过这次家庭变故，我变得更加坚强了。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让他们安息。”

李杰告诉我，为了记录自己的这段非典经历，在继续做好他创办的“福地网站”的同时，准备找一位作家帮忙为他和他的父母写本书，记录他的所思所想所感，“这本书会有很多故事，我的故事、我父母的故事、还有那些与我们一样遭受不幸的非典患者的故事，它一定会是一本很精彩的书，我希望能借这本书来缅怀父母的在天之灵。”

从重大灾难的来临，到现在的安全度过，李杰获得了一次新生，对人生也一定有了更深的感悟！病痛在给我们痛苦的时候，也让我们重新审视生命，让我们获得智慧。生命中的每个脚印，都有它存在的理由，若干年后，再回头看这次灾难，也许发现它只不过是你人生长河中的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