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大家的后代们

张学英

京剧吸引不了年轻人

梅玮外形气质酷似他的祖父——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大师梅兰芳。

梅玮近来演出繁忙，他刚刚参加完一个校际交流演出，紧接着还要参加北京市举办的比赛，不过这些都与他的曾祖梅兰芳所开创的现代京剧毫无关系，而是摇滚乐的表演。梅玮在这支名为“十字光泽”的非正规乐团里充当鼓手。他对此十分自豪。

这个来自京剧界显赫世家的年轻人，被数以千计的戏迷们盼望着成为梅派的继承人，除了比他的曾祖胖一些外，他的嗓音被认为最相像，还有摘去眼镜之后，在台上表演时的眼神、举手投足、一招一式都有着许多曾祖的遗风，“京剧只是我的一个爱好，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家族里上上下下也没有给我任何的压力。”

不过梅玮偶尔也会参加一些京剧界的纪念演出，平时也会吊吊嗓子、听听祖父的唱片，只是他用于学习京剧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京剧的传承过去一向是子继父业，而如今，京剧演出业已经是不被看好的几个职业之一。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京剧市场的萎缩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

“我记得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我爹的月工资能拿到500块钱，在那时算得上高收入阶层，就连当时国家主席的工资也不如他。我们一家老小外加保姆九口人，靠我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绰绰有余。现在，就是国家一级京剧演员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也不容易。” 裘派创始人裘盛荣的女儿裘芸说，“这也是我没有学京剧的原因之一。”

18世纪九十年代，京剧在北京地区开始有了雏形，不久就因其独特的艺术韵味，受到上至宫廷下至百姓的喜爱，被称为“国剧”、“国粹”。在其鼎盛的时期形成了包括谭派、梅派、马派、荀派、裘派等15个主要流派，全国各地有数百个演出团体以及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的剧场。但是在西方生活方式和文化进入之后，京剧就逐渐成了一种用来吸引游客的具有地方特色的东西。

“我觉得是电视毁了京剧，因为它让很多人足不出户就可以看到演出，那谁还去剧场？而且电视的转播也让京剧失去了舞台艺术的味道与神秘。”一位业内人士说。

事实上，京剧在其创建200多年后的今天到了最为低迷的时期。有的派别已处于衰微的边缘，而新的流派以及新的代表人物在近三十年间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政府为鼓励和保护京剧艺术做了很多的努力，但缺乏现代感的演出形式以及故事情节与当代社会生活的脱节，依然无法吸引年轻的观众。一位在梨园剧场工作多年的老人说：“年轻人宁愿花上千元、上百元去看一场流行歌星的演唱会，也不肯花上几十元甚至是十几元看一场更有价值的京剧表演。”

而由此带来的问题不仅使京剧失去了以往的活力，更重要的是难以形成像影、视、歌业一样庞大的消费市场。越来越多的京剧表演艺术者希望把他们的技艺传授给徒弟而不是子女。

继承传统的艰难

由于DNA，由于家族的利益，作为名家的后代，在这个京剧式微的时代面临着更多的困难和责任。

梅玮是梅兰芳惟一学习了京剧表演艺术的重孙。目前，他的叔爷，已经年近七旬的梅保玖仍然维持着这个家族在京剧界的地位，显然要不了多久，梅玮这个21岁的北京大学的学生就要重新考虑京剧在他的生活中分量。

他最大的难题是在戏中要男扮女角，不仅姿势、心态要惟妙惟肖而且嗓音还要柔美，他的曾祖梅兰芳正是因此赢得广泛的赞誉。京剧里女性的角色最初都是由男人来完成，但是今天，且不说男人扮演女人，就是男人的嗓音或动作形似女性也会遭到人们讥笑与猜测。这也正是他的母亲最初不愿意让梅讳学戏的原因，“我希望他现在能好好读书，一边读书，一边学戏，将来可以对研究梅派艺术有些作为。”

这个孩子最终只上了三年业余戏校。最初没有人注意到他，包括他的叔爷，但是他在一次纪念演出中令人惊叹的表现让人们对他多了几分期待。给他伴奏的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琴师，在当天的演出中鬼使神差地漏掉了好几个小节，正在演唱的梅玮不留痕迹地将这一失误掩盖了过去。在以后的演出中，人们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裘芸最怕戏迷们拿她与父亲相比。身材瘦小、从未练过基本功的她想要演好父亲创造的极为男性化的角色压力很大。她索性选择了清唱，既不穿剧服也不勾画脸谱，“除了声音之外，戏迷们会发现我与父亲的可比性几乎没有。我不怕别人说我技艺不行，但不能让我父亲丢脸。”

除了天赋的好嗓子外，裘芸曾经对父亲所创建的派别知之甚少。但在父兄去世后，她感到了责任的重大。她努力地回忆父亲授徒时的场景，认真地聆听父亲的唱片，学习如何发音吐字。为了保持裘家的影响力，遇到邀请演出，她都会不遗余力。裘芸已在非职业京剧界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曾两次获得国际票友大赛的金奖。对于侄子，她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不好好学京剧，对不起祖宗，对不起那些对你有很大期望的人。”其实她时常觉得孩子挺可怜，“学戏是一件很苦的事情，但没办法，京剧艺术需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同在舞台上

谭正岩与父亲同台演出。

10年艰苦的科班训练，谭派第七代传人谭正岩终于与爷爷和父亲站在了同一舞台上。“我父亲认为，等我爷爷退出舞台的时候，才是他发扬光大的时候。目前正是我父亲唱得最好的时候。我想，我是无法与他同台竞争的，但我有其他的方法。”

23岁的谭正岩身高近一米九，是京剧界罕见的高个子，“几乎没有女孩能跟他一起配戏，这恐怕是他最大的缺点。此外他的声音对于唱老生来说，也显得有些尖利。”一位京剧界的老前辈说。谭正岩对此不以为然，“也许这是我的缺陷，但也许正是我最为独特的地方。”在演戏的时候，凭借着年轻和扎实的基本功，他会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幅度大一些，以显得漂亮和花哨；站位的时候，他会略微向舞台的深处靠一些，以减少观众在视觉上的差异。“这可以算是我对谭派的微小变革吧。我爷爷还算认可。”

但也不是所有的改革都能得到老一辈的支持。2002年底，他曾与日本一流的爵士乐团在北京进行了两场演出—和着爵士乐的曲调表演京剧。“起初我自己也觉得不可能，这两者怎么能结合到一起呢？但是一演起来，我发现自己沉醉于其中，我不像在表演京剧，倒像是在跳舞。这让我第一次觉察到京剧也有如此凄美的一面。”这两场演出，一场在京剧的传统剧场东苑戏楼里；一场是在推崇先锋艺术的藏酷酒巴里。无论是在西装革履的剧院里，还是在奇装异服的酒巴里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谭正岩的父母也很喜欢，但是爷爷却未发表任何意见。

谭正岩有意向影视界发展但声明不会放弃京剧表演艺术。

英俊的谭正岩目前正打算接拍电影、电视剧，“我不是要放弃京剧，相反我要用我的方法吸引年轻的观众看京剧。”他的目标是先成为影视偶像，然后用这样的影响力，吸引追星族们来听他的京剧，“如果成龙唱京剧，京剧决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谭正岩对于京剧还有许多的改革方法，但他知道他得先说服他的爷爷。

当京剧受到国家和政府的保护时，这些名家的后代们也从中受益。梅玮上中学时，因为会唱京剧而成为特长生，进入了一所好的学校；考大学的时候，又因为是一等特长生而顺利进入北京大学。当他的同学们为以后的就业发愁的时候，这个在班上学习并不拔尖的学生说：“我打算考研究生，研究梅派艺术，如果考不上也许我真的如许多人所愿成为一名职业京剧演员。”而谭正岩也可毫不费力地进入文化部主办的研究生班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