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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谦:让世界了解中国传统音乐

2020-02-15 14:09:00 【关闭】 【打印】

  2020年1月,岩洞侗族大歌队的专辑《大家静静听》(Everyone Listen Close)在环球世界音乐排行榜上获得第五名,这是由来自世界各地的58位电台主持人、乐评人投票选出的结果。作为该专辑的录音师和制作人,穆谦“深深地为歌队以及我们的民族民间音乐感到自豪”。

  穆谦,音乐策展人,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民族音乐学博士,曾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英国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荷兰国际亚洲研究所等地讲学,并在欧洲、美洲、亚洲策划制作过多场音乐会。他多年来致力于中国传统音乐的国际推广,曾带领周家班、岩洞侗族大歌队等民间音乐团体在欧美巡演,还在英国广播公司三台(BBC Radio 3)等国际媒体主持节目,提高了中国传统音乐在世界上的能见度。

  他将中国音乐推向国际的努力始于1997年,在此后的16年中,他任职中国日报社从事对外报道,采写的新闻通讯《一个藏族村庄的圣诞节》和《天房并不遥远——中国穆斯林的朝觐之旅》获得第十七届和第十八届中国新闻奖。二十多年来,他对民族音乐的热爱、对音乐价值与文化内涵的理解,以及对传播对象文化心理和国际传播规则的谙熟,助力其探索出对外传播中国传统音乐的专属领域。

2019年9月,穆谦(左一)在美国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主持岩洞侗族大歌队音乐会 摄影:杨文良

 

  “在国际传播中重建音乐与生活的联系”

  记者:19年前,你采写的报道《野孩子——发自内心的歌唱》(载《中国日报》2001年4月24日)讲述了“野孩子”乐队成员对音乐最本质、朴素的爱。是怎么想起做民间音乐选题的?

  穆谦:我一直喜欢音乐,所以刚到《中国日报》工作的时候就主动申请负责音乐这一块。可以说我比较幸运,兴趣和工作是一体的。 好的音乐可以触及人的心灵,但有很多这样的音乐是人们平时不容易接触到的,比如民间音乐,所以我希望通过媒体传播这类有价值但不太被注意的音乐。

  记者:你在《新疆麦盖提之行》中提到的木卡姆音乐就属于有价值但不太被人们注意的音乐是吗?

  穆谦:是的。从前,音乐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们劳动、过节、聚会的时候都要唱歌,喜怒哀乐也都会通过音乐表达出来。现在,尤其是在城市里,人们跟音乐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在有些不那么现代化的地区,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人们还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与音乐的密切关系。

    2005年我在新疆麦盖提县库木库萨尔乡的麦西莱普聚会上,就感受到了民间艺术赖以生存的土壤。那天晚上,村子里停电了,大家点上蜡烛继续唱歌一直到深夜。那一夜我就在木卡姆的音乐中入眠,第二天又在他们的歌声中醒来。这种音乐与生活的紧密联系是当代社会缺乏的,也是很多人向往的,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其实我无论写文章还是策划演出都是在努力重建人们与音乐的联系。

  记者:但当你的传播对象对音乐赖以生存的土壤缺乏了解时,要讲明白音乐与生活的联系应该很难吧?你2012年采写的通讯《侗族大歌:来自东方民间的音乐》是如何建立这种联系的?侗族大歌的音乐价值和文化内涵是什么?

  穆谦:我第一次去贵州黎平是2007年。侗族大歌我之前通过录音、录像了解过,但没有亲身经历过。当时我做了一个关于侗族大歌的专题报道,为了深入了解侗族人的音乐和生活,我每天去找那些歌手,跟他们一起聊天,住在他们家里,看他们平时怎么唱歌。我跟他们很多人都成了好朋友,到现在也是,我合作的很多侗族歌手都是那时认识的。我当时录的侗族大歌现在还经常听,也是因为把这些录音放给国外的朋友听,才有了带他们出国演出的机会。

  侗族大歌的魅力表现在它的音乐形式和文化内涵两方面。在音乐方面,它是一种多声部合唱,具有非常优美的和声,而且其中有很多模仿自然界的声音,比如蝉鸣、布谷鸟的叫声等等,这些都是由他们的生活环境决定的,也是侗族大歌的独特之处。因此,我给岩洞侗族大歌队录音的时候就希望能够保留这种自然的因素,以呈现他们的音乐与那片土地的联系。我选了一座木质的风雨桥作为录音场地,在那里,歌手们的演唱最接近于他们平时唱歌的状态。而且我们也收录了一些大自然的声音,比如雨声、河水流淌的声音、动物的叫声等等。这些都保留在了最终的专辑里面。

    另外,从文化内涵方面看,侗族大歌代表了一个族群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文化,里面包含很多传统知识和口述历史。这种音乐不同于为迎合消费市场而制作的流行音乐,而是世世代代的人们提炼出来的情感表达。不光是侗族大歌,各种传统民间音乐都是这样,可以说它们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体的情感,甚至也不只是一个民族的情感,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全人类的精神世界。

    这也是中国民间音乐在国外受欢迎的原因。我在国外主持周家班、岩洞侗族大歌队的音乐会时说过一句话:“我们在来之前曾经担心外国观众是否能够理解我们的音乐,现在看来我们之间是没有障碍的。”每次说到这里,欧洲、美国的观众都会热烈鼓掌。他们不是给我鼓掌,而是给我们的音乐家、给人与人心灵的沟通鼓掌。音乐不只是一种商品,它具有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力量。

2019年9月,岩洞侗族大歌队在美国阿尔伯克基 摄影:杨文良

 

  “我们缺乏对音乐的理解和阐释”

  记者:的确,作为音乐传播者,我们首先要深入了解、亲身体验当地音乐与那片土地的联系,但这并非轻而易举。

  穆谦:是的。我做记者期间在中国音乐学院读了硕士,那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民歌课,既要学理论也要学唱法,让自己对民间音乐的理解深入了一层。另外,要真正了解并介绍音乐背后的故事需要花很多时间跟歌手、乐手在一起“混”,也就是民族音乐学里面说的田野调查。不这样的话,很多东西你是看不到的,有很多东西别人也不会跟你讲。你只有理解音乐的文化内涵才能把它传达给别人,无论是通过媒体还是演出。

  记者:去年6月,你在英国广播公司三台(BBC Radio 3)介绍侗族大歌时是如何向英国听众讲解贵州音乐的?

  穆谦:要介绍贵州音乐给英国听众,首先要让他们了解贵州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关于贵州,有一句话叫“天无三日晴”,也就是说经常阴天下雨,这一点跟英国很像。所以我在描述贵州时让听众想象一个天气跟英国差不多的地方,这就有助于消除距离感。

    在介绍曲目时,我强调了侗族大歌的独特之处以及它与当地环境的密切关系。比如《蝉之歌》,用人声模仿蝉鸣。在侗族人生活的地区,蝉鸣可以说一种背景音,侗族大歌是人唱的,蝉鸣是蝉唱的,它们都是那个地区整体声音环境的一部分。不了解这个背景,你就没办法欣赏这首歌。英国是没有蝉的,但是模仿自然界声音的民歌到处都有,所以通过讲解可以让英国的听众在这种陌生的音乐文化里找到相通之处。

    其实不光是对外传播,就算是在中国,由于地域文化或者年龄段的不同,很多传统音乐在传播上也是有障碍的,这就需要我们在传播的时候找到桥梁。在互联网如此普及的今天,获得音乐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但是我们缺乏的是对音乐的理解和阐释。因为这次在BBC做的节目有对于音乐的背景、形式、内容的阐释以及我自己的亲身体验,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有好的音乐,所以很多外国听众听了以后都很喜欢。

  记者:看来,中国传统音乐的海外推广效果取决于传播者对音乐的理解力,而这又基于丰富的亲身体验和音乐知识。去年9月,贵州黎平县的岩洞侗族大歌队受邀赴美巡演。你策划这次演出的体会是什么?在海外推广中国传统音乐应具备哪些技能?

  穆谦:其实以前中国音乐到国外演出的先例已经有不少了,但是每个人做事的方式都不一样,这是由每个人的知识结构、出发点等等决定的。如果分析我在这次巡演中的做法,可以从四个方面来谈。

  一是语言方面,我可以熟练使用英语,这是基础。

    二是艺术管理方面,我从2004年给香港艺术节、新加坡艺术节策划中国民谣音乐会开始到现在有16年了,接触过很多国内外音乐节、主办方,也在一些国外的艺术机构工作过,积累了一定经验,所以我知道应该如何策划、促成一次演出,包括从宣传资料的准备到每个演出细节的执行。

    三是在理念方面,我做这些工作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好的中国传统音乐,因此我们每次巡演都会加入工作坊的内容,这些活动大部分是没有报酬的,但可以让观众了解音乐背后的文化,甚至亲身去演奏演唱、体验音乐。在音乐会上我也会加入讲解,创造观众与音乐家互动的机会,在这方面我在民族音乐学领域的训练起到了重要作用。

    四是,因为有从事对外传播的经验,所以我了解如何吸引国际观众的兴趣,也知道如何吸引国外媒体报道。所以周家班在英国演出的时候BBC、《泰晤士报》、《卫报》等主流媒体都来报道了。不过说到底,国外观众和媒体感兴趣是因为音乐好,或者说,我只推广我认为有价值的音乐。

2019年9月,岩洞侗族大歌队在密歇根大学 摄影:Peter Smith

 

  “多鼓励民间力量推动中国音乐走向国际”

  记者:什么是有价值的音乐?你在2015年当选环球世界音乐排行榜评委时表示,会尽量多推荐来自亚洲特别是中国的专辑。作为少数几位来自亚洲的评委之一,能否谈谈榜单出台经过?

  穆谦:环球世界音乐排行榜(Transglobal World Music Chart)有50多个评委,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台主持人、乐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们每月选出40张最佳专辑。这个榜是由一些热爱世界音乐的人自发组成的,不同于大多数排行榜的是,这个榜不考虑商业销量的因素,而是以艺术价值、文化价值作为评选标准,而且努力打破大公司的垄断,鼓励小制作、没有在国际上发行的唱片入选,可以说是基于互联网的一种全球性的文化民主实践。

    我很高兴能加入这个排行榜,也希望能多推荐一些来自中国的音乐。现在的问题是,国内的唱片公司大多缺少国际视野,因而也很难进入国际市场。并不是说要去迎合外国听众,而是说有些基础工作要做,比如,翻译歌词,提供英文版曲目说明等等。

  记者:到目前为止,你已经通过媒体、唱片、演出等渠道介绍中国音乐,这几种方式有何不同?今后是否打算借助于海外社交平台?

  穆谦:这些途径其实都是音乐传播的必要组成部分。因为每个喜欢音乐的人都会通过现场演出、唱片、媒体去接触音乐。现场是最直接的。我最早在国外看到世界音乐节上有来自全球各地的民间音乐,就在想,为什么中国有那么多好的民间音乐,却很少能来到这些音乐节的舞台上展示呢?从那时起,我就在朝这方面努力,有机会就带中国音乐家去国外演出,其他时候就做录音、电台节目、写文章。

    除了BBC以外,我也在美国的WFMU、WKCR等电台做过节目。最近我开始给英国的世界音乐杂志《歌途》(Songlines)写稿,也希望能通过这个平台介绍一些中国音乐。几年前,我做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叫“发现世界音乐”,将来也打算在海外社交媒体上建立类似的平台,希望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加入进来。

    当然,我个人的能力有限,只能做一点点事情。真正的中国音乐走出去需要更多人的努力以及文化政策方面的支持。这一点可以借鉴韩国的经验。由于韩国政府的支持,韩国音乐在国际上的能见度大大高于中国音乐。我们国家其实在这方面也花了不少钱,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其实从其他国家的经验看,国际音乐推广最好采取民间操作、政府扶植的方式,这就需要我们在政策上更灵活一些,多多鼓励民间力量推动中国音乐走向国际。

穆谦录音、制作的岩洞侗族大歌队专辑《大家静静听》,2019年9月发行

 

  记者:还有什么问题我没提到,而你想补充的吗?

  穆谦:我在国外有时看到一些演出,让我很感慨。比如前不久听了一个图瓦乐队的音乐会。图瓦共和国是俄罗斯的一个很小的加盟共和国,只有30多万人,但是他们的音乐让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地方,特别是他们的呼麦,又称喉音唱法、双声唱法,是阿尔泰山周边地区的一种歌唱技巧,在国际上影响非常大。

    音乐能给一个国家带来的软实力是无法估量的。中国有非常丰富的传统音乐资源,值得全世界为之感到骄傲。问题是作为中国人自己首先要感到骄傲,要去了解传统音乐。这需要很多人的努力,包括政府、学界、媒体、音乐家、制作人等等,大家要通力合作。我相信中国音乐将来在世界上一定会有更大的影响力。

2020年2月,穆谦(左一)与周家班的周本鸣、张素荣在纽约WKCR电台录制节目 摄影: 田中茉莉

 

  吴奇志 中国外文局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院《对外传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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