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总在风雨后
——聚焦实施“振兴东北”战略决策中的黑龙江工业
本刊记者 张洪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黑龙江的地域特点,那就是,这里是中国每天最早迎接第一缕阳光的地方。也许是每天的第一缕阳光交相叠加,汇成了强大的光源,给黑龙江罩上了几个夺目的光环。这里是:
中国最大的林产品加工基地。
中国最大的石油生产基地。
中国最大的资源省份。
中国最大的商品粮输出省份。
国家在塑造黑龙江工业优势的同时,也给它留下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后遗症——所有制结构单一、国有经济比重过高、就业和稳定问题突出……近年来,黑龙江又创造了几个全国第一:
下岗职工87.8万人,全国第一。
城镇享受最低保障人数146万人,全国第一。
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4462元,全国倒数第一。
2003年8月,中国新一届政府提出振兴东北的战略决策,首批37个东北老工业基地改造国债项目落户黑龙江,总投资额112.7亿元,黑龙江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
国企:要改制,不要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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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省省委书记宋法棠许诺,为投资者创造最佳的投资环境。 |
作为中国国有企业最密集的地区之一,经历了50年风雨沧桑,黑龙江国企自身的许多“顽疾”已凸显殆尽。目前,黑龙江省5900户企业,亏损面高达49%,资不抵债的超过三分之一。一项调查显示,82家国有大中型企业共设各种职能部门2040个,平均每家企业25个,亏损额高达2亿多元人民币。过高的国有比重,过低的国有效益,是黑龙江发展不快的总根源。
政府无力让国企“回天”,怎么办?专家的药方其实就是一帖达尔文“膏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政府引导企业在市场上闯,让优势企业“靓女”先嫁,让停产、半停产企业尽快退出国有。
在庞大的重工业阵营中,哈飞汽车制造有限公司隶属哈飞集团,其汽车年生产能力在中国微型汽车行业中排名第二,作为一个从未列入国家主流企业名单的“小字辈”,哈飞在没有国家鼎力扶持,没有跨国公司资金投入的境况下,实现这样的位次,已经堪称奇迹。
然而,奇迹中却潜藏着危机。作为一个传统的微型汽车制造厂,哈飞直到2002年才拿到轿车生产资格证。国内汽车市场的兴奋点已经从微型汽车转向普通型汽车,而哈飞还没有完成这样的历史性升级。
老工业基地改造是东北的机遇,更是哈飞的机遇。2002年,国内中档汽车销售115万辆,比上年增长50%,业内惊呼“出现了井喷”。专家预测,今后几年,国内中档汽车的销量还将保持这样的旺势。
“虽然哈飞还有飞机,但汽车是哈飞的命根子,汽车下来了,哈飞就会没饭吃。所以汽车这一块决不能丢。”
哈飞公司的董事长崔学文说。
有人说,将来的中国汽车工业是“3+X”: 除了中国第一汽车集团公司、东风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上海汽车工业总公司这三大集团外,剩余的众多厂家中只有一个能出线。在如此残酷的竞争下,哈飞想要真的实现这“不能丢”的目标,显然需要拿出开“飞车”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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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才是哈飞的命根子。 |
如果说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是一场世纪“决战”,那么国企产权制度改革则是这场“决战”中的首次战役。胜败关乎全局。
企业振兴,哈飞先行,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产品进入市场,而资本不进入市场的企业不能算完整的企业。从2003年1月1日起,哈飞开始了斩钉截铁的“改制”。原来的哈飞汽车制造有限公司正式更名为“哈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
总经理刘涛风趣地把这次改制称作是“迟来的爱”,改变形式容易,实现真正的转变却很难,这一次改制颇有些生死成败、命悬一线的味道。过去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变成了法人负责制,为了增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哈飞设立风险机制,开放岗位,定期考核,优胜劣汰。
改制给企业带来了活力,2003年上半年,哈飞推出两款新车——“哈飞民意”和“哈飞路宝”,在汽车领域体现出了强势。在中国中央电视台2004年黄金段位广告招标会上,“哈飞”成为汽车企业中的第一个报名者,并如愿以偿地拍走了新闻联播后5秒标版中的较好位置。
在中国汽车界,哈飞汽车是航空企业惟一一家荣获全国质量殊荣的企业。改制后的哈飞在汽车和航空领域左右开弓,展示了老工业基地积极、主动的振兴姿态。
2003年,代号为“吉祥鸟”的三座动力三角翼飞行器首飞成功,哈飞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研制三座飞行器的厂家。中国、法国、新加坡合作研制的世界最先进的轻型EC120直升机在哈飞开辟了第二条总装生产线。
改制给企业带来了机能的改变,而“输血”却导致企业瘫痪。
与哈飞相同,哈尔滨亚麻集团的名字也分外响亮。它曾是中国亚麻工业的标志,然而,当中国亚麻行业大发展的时候,哈麻却陷入了停顿。1998年,哈麻净资产3.6亿元,现在则负债8000万元;曾经是亚洲同行业中排名第一的企业,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多年来,政府以各种形式为哈麻“输血”近7亿元,依然没能使其“起死回生”。机制落后是“哈麻”的根本病因。
不仅哈麻,在黑龙江工业史上,可圈可点的企业着实不少。佳木斯造纸股份有限公司、黑龙江桦林集团、黑龙江北方制钢有限公司……,这些企业曾在中国同行业中首屈一指,但在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却由于自身国有机制的老化,在竞争中纷纷败下阵来。
黑龙江省发展计划委员会工业处处长乔培认为,国有企业不改变所有制形式,一味地改造,国家投再多的钱也是“打水漂”。中央和地方只有携起手来,共同承担改制成本,将来才能共享改革成果。
细心的人们发现,此次黑龙江国企改革由政府和企业共同推动,并由出资人决策。2003年上半年,黑龙江国企改革推进小组宣告成立,大刀阔斧地对400多家国有大中型企业进行了产权制度改革。省会哈尔滨立下了这样的军令状:三年完成地方“国企”公司制改造,两年让100%的国有商企退出国有。
2003年 10月26日,黑龙江拿出5000万~8000万元人民币的“陪嫁”,帮助齐齐哈尔北满特钢跨地域与辽宁特钢联合重组,建立起国内特钢行业的老大——东北特钢集团。
2003年11月8日,哈尔滨工大集团成功收购黑龙江乳业集团。
2003年12月20日,哈尔滨亚麻集团重组招标成功,台湾中悦投资有限公司入主哈麻。
历时200天的国企改制取得了丰硕成果,仅牡丹江市就有800多户企业的国有资本全部退出,11万多国有职工全部转变身份。
失业:无法承受之重
2003年春天,刚刚失业的哈尔滨人金淑兰经居委会推荐,并经过统一考试,在街道办事处找到了一份工作。金淑兰上班的那几天,正赶上为辖区内600多名失业人员发救济金。每天一早,社区外等着登记盖章的人就排起了队,许多人就是靠着这笔钱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盖章时,金淑兰总是小心翼翼,对刚失业的人,也总要提醒一句,别忘了每月按时来盖章,否则就领不到钱且过期不补。
2003年上半年,黑龙江下岗职工达到了87.8万人,享受最低生活保障的人员为146万,名列全国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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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龙江各地,几乎每一位领导人都把安置下岗再就业作为一项重点工作。 |
曾几何时,林业是黑龙江经济的支柱产业,曾经支撑起共和国建设初期的钢骨。辉煌的日子竟不长远,90%的伊春人靠大森林吃饭,由于砍伐速度远远超过了种植速度,树没了,这个城市的80万人坐吃山空。
对于已经辞世的林业英雄马永顺而言,他很难想像如今自己的子女所面临的巨大生存压力,作为中国林区手工伐木产量最高记录的创造者,马永顺曾14次见到毛泽东主席。
如今,马永顺走了,他的6个子女却陷入窘迫的境地——有的下岗,稍好些的月收入也才200多元。
在东北林区,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在绥棱林业局1.4万名职工中,人均月收入在50元以下的有1346户。桦南林业局最多累计欠发38个月的工资,70多岁的老工人干脆冲进局长办公室——“我们当年给国家做了那么多贡献,现在老了,连工资也不发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现在根本不存在什么观念问题,能挣钱就行。”下岗工人如是说。
黑龙江的国企体态臃肿,一个人的活儿经常四五个人在干,企业担负着人员的工资、福利、劳保、退休,市场经济里本来就微薄的利润变得更加可怜。如果说大企业树大根深,还尚可以勉强维持,那么中小企业只有死路一条。
黑龙江国企比重大,离开国企,城市吸纳下岗人员的能力有限。因此,一个与正在全国推进的农业人口城市化相反的现象出现在黑土地上:大量产业工人来到了农村——煤矿工人养鸡,石油工人喂牛,伐木工人开始种蘑菇和养麋鹿……。
黑龙江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焦方义教授说,单靠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解决不了衰退产业富余职工安置问题,这已被其它国家实践所证明,在这方面政府必须要“有所为”。
对富余职工的安置,单靠产业自身制定政策做不到。黑龙江省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邹滨年因此提出,必须形成一个政策体系,把金融、进出口、社会保障等相关宏观政策都纳入进来。
黑龙江设立了几百家培训机构,对23万下岗人员进行了再就业培训,14万人因此而重新捧起了“饭碗”。然而,现实仍不容乐观,这里的农民甘愿自缚在土地上靠天吃饭,许多下岗职工宁愿“干靠”着国有企业不挪窝。
东北人的性格粗犷、豪放、讲义气、不拘小节,小富即安,讲人情胜于讲规则。黑龙江的冬天寒冷漫长,人们不便于外出做事,就养成了“猫冬”的习惯和惰性。这里最缺乏的就是浙江人积极进取的市场意识,不怕辛苦的创业精神,不以利小而不为的商业理念。
目前,在黑龙江各地,几乎每一位政府领导,都把安置下岗再就业作为一项重点工作,下岗再就业工程已经事关政府官员在当地的民心向背。
下来的人如何安置,这是黑龙江政府深为苦恼的事。国家的对策是,用国有企业改制的资产处置收入来安置下岗职工。
仅靠这一部分资金,不能根本堵塞“下岗”洪流。其实,黑龙江的产业工人一般都有专业技术,只要敢于“出走”,就能感受到世界的天宽地阔。伊春林区数千名职工就趟出了一条异地就业之路。
1998年,伊春实行“天然林保护工程”后,木材年产量逐年下调,富余职工大量涌现,达到职工总数的40%以上。与伊春处在同一个省的边贸口岸绥芬河市每年从俄罗斯进口的木材,相当于伊春林区木材产量的数倍,数千名伊春职工陆续到绥芬河市实现了再就业。
黑龙江省与俄罗斯毗邻,输出工人从事煤矿开采、石油勘探、木材加工等工作有着很大的潜力。黑龙江省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邹滨年说,世界是广阔的,我们绝不能把发展事业的眼光仅仅放在一城一地,应该在更大范围内调整人力资源的布局,做到哪里有需要,哪里有市场,富余的产业工人就到哪里。
近日,哈尔滨、大庆等地开始为下岗职工发放《再就业优惠证》。一证在手,可享受税费减免、小额贷款、社保补贴、就业援助、就业服务等多方面的政策扶持。
投资者:看好黑土地
从地缘条件上看,东三省处在一个具有商业机会的地理位置上,一面是俄朝日韩四国,面向海外,一面与内地相连。这种中间位置形成了一个内外信息、物流和能量的交汇地。
“任何投资都会有风险,但是投资者不应该承担产权的风险。这是我们最担心的。”这是一位企业家发自内心的声音,也是投资者落户东北时第一个要面对的问题。
新世纪的“辽沈战役”打响后,触觉灵敏的国内外财团盯上了哈尔滨这座工业基础坚实的城市。西部大开发的实例已经表明,东北将很快成为资本市场的投资热点,在哈尔滨占据一席之地,成了有识之士进军东北的重要一步棋。
2003年9月25日,段永基、张宏伟、史玉柱等58位知名民营企业家,浩浩荡荡赶赴黑龙江,民间资本第一次集中地参与进老工业基地改造。
洽谈会上,上海健特科技生物有限公司总裁史玉柱袒露了自己的忧虑,他说,目前,中国各省市都在搞民企参与国企改造,但成功率却不高。通过接触,各省市领导一把手都非常重视这方面的工作,但一到基层所有的事情就会打折扣。
东方集团董事长刘永行则坦言,如果东三省政府不转变自己的观念,以市场机制的思路处理和企业的关系,谁敢来东北投资?
黑龙江省委书记宋法棠为老板们特别发放了定心丸,他说:民间资本在参与国企改造时,最担心害怕的是国企的冗员、债务和企业办社会负担。我们绝不会把包袱推给民营企业。政府和企业会共同将这块包袱卸下。
宋法棠承诺,黑龙江要树立“舍小利求大利、舍近利求远利、你发财我发展”的观念,为投资者创造最佳的投资环境。
优越的投资环境迎来了贵客。2003年7月28日,占据全球第二把交椅的SAB
Miller入驻哈啤集团,成为哈啤第一大股东,此举被业内人士认为是国内啤酒业资本战的前奏。
三个月后,江苏民企雨润集团并购了大众食品集团,改变国有身份为民企。作为拥有名牌产品的地方著名企业,大众的改制无形中扮演了一回领头羊的角色,其日后的出路引人瞩目。
2003年11月16日,温州与哈尔滨一口气拿下了总投资额40多亿元的合作项目。13天后,杭州组团来黑龙江“挖掘”人才,一时间黑土地上掀起了一场技术工人抢夺战。
2004年是黑龙江的“招商引资”年,这一年,黑土地实施对外开放的战略全面升级。
对内,瞄准“三江”(黑龙江与江苏、浙江)、“一海”(上海)以及广东、山东、福建,搞好合作,巩固粮食购销伙伴关系,携手开发俄罗斯市场。
对外,聚焦对日、韩、俄的经贸合作,以日、韩为重。实行以商招商、小型招商、网上招商,重视中介招商,提高招商引资水平和成功率。
政策有了,一系列招商引资平台随即搭建起来。借助海外学人洽谈会、上海国际工业博览会、中国东西部合作与投资贸易洽谈会,黑龙江频频抛出“绣球”,广招“乘龙快婿”。
2004年1月5日,哈尔滨冰雪节经济贸易洽谈会迎来第一天开门红,首日成交4.55亿元。
“老国企正在这次‘冰洽会’上找回自己的尊严!”
“冰洽会”现场,哈尔滨轴承集团公司副总工程师卢延欣感慨万千。这是任何一个关心黑龙江未来的人都会被感动的消息——曾经是黑龙江经济基础,也是黑龙江未来经济支柱的装备工业,在历经多年的沉寂之后,被“振兴老工业基地”的国策激励,终于抒出了一口痛快气。
“振兴”给‘哈轴’带来了历史性机遇,以往的冰洽会,曾经让哈尔滨人自豪的“哈轴”被淹没在满眼的油盐酱醋、服装鞋帽之中,如今,“哈轴”占据了展厅的中心地带,等离子电视展示助威,老国企终于摆脱了“摆地摊”、当配角的尴尬。
此次“冰洽会”上,装备工业成为一大亮点,它昭示了两点:“振兴老工业基地”的国策切实、宏远;黑龙江经济发展有坚实基础、有美好未来。
国家决定要振兴东北,无形中就等于给当地注入了资金。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不久,四川省领导曾形象地告诉外界:现在大批投资人都到四川找机会,我们成都上空飞的都是钱。
确实,今天,这样的机遇同样也降落在了东北大地上。
世界巨头美国通用电气公司拿着50亿美元的采购订单,出现在黑龙江各路企业中间。光明乳业、伊利集团、娃哈哈集团等企业争相来黑土地落户,黑龙江乳业集团的改制,一家企业竟然吸引了13家投资者。6万温州人开始了新一轮的“闯关东”。80年代看特区,90年代看浦东,世纪之交看西部,新的世纪看东北……大幕刚刚拉开,好戏还在后头。
(感谢相关媒体大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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