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中美欧纺织品博弈

本刊记者 王小章

50多年前，战后的欧美倡导“自由贸易”，让全球享有了这一远见和共识带给人类的福祉，甚至被列入20世纪最伟大的成果之一。

然而，不知不觉间“全球化”的内函已然生变。WTO的自由贸易明珠日益蒙尘，高低参差的贸易壁垒遮挡了它的光芒。

在享受了“自由贸易”果实之后，一些“富国”受到固步自封的质疑。“公平贸易”正取代“自由贸易”，成为“富国”贸易新标准。问题的一方面清晰可见，严重的环境污染、毫无保障的劳工待遇，以及歧视性的贸易补贴，让“穷国”获得了相对优势的贸易价格，成为富国设置贸易壁垒的口实。

但问题的另一方面同样也无可争议，那就是落后的科技和低素质的劳动力，以及日渐形成的国际分工，使“穷国”没有选择。“公平贸易”最终可能成为一种借口，虽然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美”充满人情味的贸易原则。

在“公平贸易”下，中国商品出口环境日益复杂。在成为全球第三大贸易国的同时，相伴的是日益频繁的反倾销调查。依靠密集劳动力支撑的行业——纺织业，中国当然成了最大的出口方，不过远远没有成为最大的赢家。在巨量出口背后，获取的是低得可怜的利润和仅仅能够维持纺织工人生存的工资，这不能不成为一个难言的苦衷。

 

八方受限的中国纺织品

 

经过漫长的等待，中国长达40年的纺织品配额制度终于走向终结。虽然配额枷锁已被解除，但纺织品贸易真正自由化很难如期到来。2005年5月，美国在一周内先后对中国的裤子、衬衫等7种敏感商品进行“特保”设限，此前，欧盟也启动了“特保”调查，美国和欧盟在保护自己的裤子，而中国的裤子开始遭殃。

美国、欧盟是中国纺织品服装出口的主要市场，占中国纺织品服装出口总量的30%。2005年美欧加大对我国纺织品出口的限制力度，美国先后对中国的7类纺织品进行贸易设限，欧盟除继续加大推行环地中海区域优惠贸易政策外，还提前取消对中国纺织品的普惠制待遇，对中国纺织品的关税有目前的9%提高到12%。同时，对中国的38各类别的纺织品实施“单独事先监控“，随时启动特保和反倾销措施。另外，对中国纺织品进行设限有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蔓延趋势，并有多边化的倾向。阿根廷、土耳其、印度、南非、秘鲁等先后对中国纺织服装实施反倾销和临时保障措施。

2004年以来，来自54个国家的96个行业组织签署了《伊斯坦布尔宣言》，鼓励并要求延长现行配额体制，意图遏制中国纺织服装竞争力。《伊斯坦布尔宣言》虽然没有得到世界贸易组织的认同，但他们遏制中国纺织品出口的企图并不会就此打住。

另外，环保、安全等技术壁垒和社会责任标准将成为美欧限制中国纺织品出口的又一利器，由于这些贸易保护措施与单纯的数量相比，隐蔽性强，危害性更大。

 

是谁不守游戏规则

 

从6月1日起，中国取消了对81种纺织品征收的出口关税。欧盟、美国为之一震，并先后表态愿意继续讨论、谈判。同时，美国总统布什也表示，他期待中国学会遵循“游戏规则”用“公平”方式来参与世界贸易。

针对此，我国专家指出，不遵循“游戏规则”单方面启动特保的恰恰是美国和欧盟。

为了抑制本国纺织品对美欧出口过快增长，今年1月1日起我国对148种纺织品征收出口关税；5月20日再次宣布大幅调高74种纺织品出口关税。中国纺织工业协会新闻发言人孙淮滨说：“中国是个负责任的大国，为了建立纺织品贸易新秩序，缓解贸易摩擦，中国做出了让步。我们作为协会，能够理解政府做出的努力，但是，从协会来说，中国纺织企业为建立全球纺织品贸易新秩序做出了“牺牲”。对于中国这一来之不易、有效力、有诚意的政策，美欧非但没有做出积极的回应，反而依据并不完整的短期统计，即对中销往美国的7种纺织品和销往欧盟的2种纺织品设限。

在此情况下，中国纺织也不能内外受压，也因此，商务部研究院梅新育博士认为取消出口关税是一种理性的应对举措。正如商务部长薄熙来在记者会上所说：“你给我们企业加上半斤压力，我就要给他撤掉八两负担”。

若说到“游戏规则”，欧美等国依据的是《中国加入WTO工作组织报告书》的242条款，商务部研究院金伯生研究员认为：242条款是专门针对中国的，具有歧视性，但我们承认其法律效力，可是美欧不能不按照正常的程序，永不准确、不规范、不科学、不合理的数据和证明来轻易启动保护措施。他认为，美欧仅凭来源不准确的三四个月的数据，缺乏根据的援引242条款对我国纺织品设限，这是没有道理的，也是不科学的，这对中国来说是极不公平的。

对于美欧的做法，国际人士也持不同意见。即将就任下届世贸总干事长拉米先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拉托、WTO总干事素帕猜、瑞典贸易大臣等，也都不同程度地对这种贸易保护主义做法提出批评。

其实，来自商务部的数据显示，2005年1-4月，中国纺织品出口总额一共是312亿美元，同比增长18.4%，这已增幅不仅比去年同期下降了5个百分点，而且也远远低于同期中国出口35%的增长幅度。而对于美欧市场出口的增长中也开始显出两个下降，一是增幅逐月下降，一是纺织品占中欧贸易、中美贸易的比重也是逐月下降。

再就价格变化来说，从欧盟提供的价格可见，2005年1月，我国T恤在欧盟的价格为每打97欧元，3月则是101欧元，可见欧盟T恤衫市场价格不降反升，不能证明存在扰乱市场。而另一个受限的纺织品——亚麻纱，据欧方统计，2005年3月进口我国亚麻纱仅增长3%，同样不能证明欧盟进口中国的产品在遮段时间里价格下降或影响了当地的市场。

今年前4个月中国纺织品之所以增长相对快，与配额取消后的阶段性过渡转换有关。薄熙来在最近一次演讲中指出：十年前WTO纺织品服装协议就已经明确规定，发达国家应该在10年内分阶段开放配额的承诺，却把最紧俏的、大家都关心的、发展中国家最有出口潜力的那些配额保留到最后一刻，比如，美国保留了90%，欧盟保留了70%。以至于到了2005年1月1日体制转换时，出现了中国纺织品“井喷”之象。

与此同时，由西方控制的纺织品上游原料确认在涨价。在此微薄空间里，价格似乎已是中国纺织业迫不得已的最后武器。根据商务部最新公布的数据，仅5月13日美国对中国3类纺织品设限就将导致12.6亿美元的损失，据此测算，这将使近10万纺织工人失去工作。

 

重新反思“自由”

 

刚刚跨进“自由贸易”门槛的中国纺织业，正面临重新失去“自由”的考验。

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实施——“后配额时代”并非中国纺织业的“自由贸易”时代。频频发生的反倾销和特保正在成为比“配额”更具杀伤力的“不自由”，它可以在一年内让中国上千家工厂倒闭，数十万人失业。

这是中国纺织业始料未及的。

就在一年前，对于纺织业的投资还在以几何级的速度增长，光是外资的增长幅度就达到150%以上，那些民营企业的老板纷纷以闲置一半产量的方式“虚机以待”。可以说，许多企业对于“自由贸易”充满了辉煌的预期，他们只是看见了最后的商机，却忽略了其中潜在的风险，结果是一些企业开始陆续到下，大量企业即将面临再次高高筑起的壁垒。

当我们指责美欧国家对“自由贸易”原则破坏的同时，是否亦应对本身行为的反思？中国纺织业必须重新思考什么是“自由”，以及如何获得“自由”。

国际世界正在用我们不喜欢的方式诉说他们所谓的“自由”真谛——任何自由的前提是参与各方利益不受侵犯，在以优胜劣汰为自然法则的市场经济环境下，这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谬，但其实这才是商业世界的真相——谁都有为自己利益而鼓呼与行动的自由，一如我们惊呼“狼来了”一样。

其实，当今的国际纺织品贸易，并没有真正进入一个完全由市场说话的“自由时代”，在WTO框架下，可以延续到2008年的“特别限制条款”、“过渡性保障机制”，以及可以长达15年的反倾销“非市场经济”地位的认定，这些所谓的“缓冲机制”赋予了各国政府采取“非市场手段”的权力，也“缓冲”了真正的“自由贸易”时代的来临。

对此，国内纺织企业是否有着足够的意识和准备呢？好像没有。从近两年大量涌入的投资昭示的是纺织业的“盲目乐观”，大量涌入而未受到太多约束的“投机”则更是成为一颗“毒丸”，正是由于它们所造成的产能过剩和恶性价格战，加速了整个中国纺织业国际贸易自由的丧失。

盲目乐观也无助于事，我们积极思考如何才能重新获取“自由”。除了争锋相对的博弈之外，内省也成为必要：中国纺织业必须结束当前这种低水平扩张和恶性价格战的无序产业状态，建立真正现代企业制度下的现代产业，我们不光要让那些设限的国家失去借口，结束当前这种工人在艰苦的工作环境中吃苦受累、个别老板发大财的局面，还要让我们的产业获取更强的核心竞争力并健行长远。

我们欣喜看到，就在中国与美欧在纺织品贸易争端进入白热化之际，中国政府高层也在高度关注外贸领域的热点问题。

5月31日下午，中央政治局进行第22次集体学习，学习课题是经济全球化趋势与当前国际贸易发展的新特点。胡锦涛指出，要着力转变对外贸易增长方式，进一步实施以质取胜的战略，有华对外贸易结构提高出口竞争力，提高对外贸易的质量和效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中国纺织业必将获取更加长远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