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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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尘埃中开出花来
谁在守空房?--关于民工留守家庭的报道


 

从尘埃中开出花来

本刊记者  张 渊

带着梦想和迷惘来到城市。

他们是那些城市底层靠出卖体力、流汗挣钱的一群人,他们大多来自农村,也有城市居民为生计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他们涌向城市,是为了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更是迫不得已,因为滋养他们的土地正在枯竭。他们身上除了力气,一无所有,在城里一年辛苦挣的钱,可能不足“白领”一个月的工资,但他们心满意足,这钱比在家中劳作一年要多许多。

他们从肉体到精神都是卑微的,同样做着卑微的梦,多挣一点钱回家结婚,或供弟妹上学……这梦让一切变得可以忍受,让卑微变得有尊严,让他们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我们的生活与他们越来越密不可分,密切到如鱼在水般,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而他们自身却不断被疏离,推向边缘。我们很少关注他们,却常常将生活带给我们自身的压力、烦闷转嫁到他们的身上,理直气壮或无意中伤害着他们,他们只是做了我们不屑的一切。在城里人不断为自己争取各种权利的时候,却在漠视甚至践踏着他们,生而平等是维护自己的,恃强凌弱是针对别人的,城市肆无忌惮地展示着它的本性。

他们把汗水和青春留给城市,城市终将他们遗忘。剥离城市光怪陆离的外表,剩下的可能就是他们奉献的一切,愿城市留给他们的是一段可以回味的记忆,而不是充满冷漠和伤害的不堪回首。

清洁工小崔对现在的工作比较满意。

小崔(清扫工):等攒够三四万块钱,就回老家把婚结了,再想办法做点小本生意。

凌晨四点钟,北京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小崔已经装上扫帚、铁锹、铁夹子等清扫工具,登上保洁车,开始向责任区出发了。小崔所在的北京西城区展览路街道保洁队实行18小时滚动工作制,他每天要清扫7500平方米的路面,比一个足球场的面积还大,每清扫3平方米能挣到两角钱。

小崔今年24岁,老家在内蒙古农村,已经来北京七年了。七年间,他换过三份工作,在汽修店、饭馆、施工队打过工,还上过骗人的“厨师学校”,钱没少花可没学到什么手艺。后来,他通过一个曾经做过清扫工的老乡介绍到队里工作。队里一共有80多个人,真正做清扫工作的有70来人,大部分都和小崔一样来自农村,但很少有像小崔这样年轻的。小崔觉得,“还是和街道、马路打交道省心,至少能按时拿到工资,队里居住条件也不错,更重要的是队里的管理人员对大家很好。”

九点钟,路上的车流和行人开始多了起来,按规定小崔把早晨清扫回收的垃圾送到回收站后,就可以回驻地做短暂休整了。在回去的路上,有一个等客人的出租车司机正往车外倾倒着灰土、烟头和饮料瓶。小崔的队友上前劝说:“便道停车的地方平时不容易清扫,以后您最好能找个有垃圾桶的地方倒吧。”司机瞪着眼睛说:“你拿国家给的工资不就是干这个的嘛!我不扔,你就得下岗,就你辛苦啊?”说完,司机开车扬长而去。

这样的事小崔他们经常碰上,有时就连非法张贴小广告的都威胁我们。前几天,小崔的一个工友在附近小区捡了一个废弃的旧纸箱,被小区的保安说成是小偷,不仅挨了打,还倒赔给人家200多元钱。没办法,队里规定他们哪怕绕路走,也不许进小区。

小崔的女友也在保洁队里工作,两人已经订婚了。小崔认为,虽然北京城越来越漂亮了,条条大路宽阔敞亮,但城里人打心眼里瞧不起环卫工人。他准备趁年轻和女友在北京多奋斗几年,等攒够三四万块钱,就回老家把婚结了,再想办法做点小本生意。

一天难得闲暇的饭店服务员丽丽

朱丽丽(饭店服务员):伺候别人时间长了,就麻木了,骂就让他们骂吧。

1997年初中毕业后,朱丽丽就跟着同乡从河南固阳老家到北京打工。因为是女孩,和她的一个男老乡比,丽丽还算顺利,那个老乡跑了几十家饭店才落脚,条件是不管住宿,每月工资250元。但丽丽来北京后半年多没挣到钱,全靠老乡接济。到哪家饭店都说先试用,做上几个月就说不合格,把她打发了,工资一分钱都不给。

春节后,朱丽丽来到了现在这家饭店。饭店的五个服务员中,只有她一个人是老板招来的,其他人都是老板家的亲戚,“人家想来就来,所有的活都是我干,哪儿忙你就得去哪儿帮忙。”

因为店里早餐的生意很好,丽丽每天早上四点来钟就得开始准备包包子用的面和馅。快五点钟的时候,老板来了,看面还没和好,说:“半个多小时还没把面和好!想做就做,不做赶紧走,爷又不是找不到人!”丽丽一言不吭,牙齿使劲咬着嘴唇。

刚把面和完,丽丽赶紧从桌子底下拉出一筐5公斤左右的胡萝卜,忙活起来。削皮、擦丝、剁成馅,这些程序必须在20分钟内做完,因为五点半就要开始包包子了。她恰当地把握着菜刀的力度,因为用劲大了削得皮太厚,老板说浪费;用劲小了会伤着自己的手。

店里吃早点的人很多,丽丽在给一位顾客倒水时,不小心把水洒在他的袖子上了,尽管她不停地说“对不起”,那位顾客还是骂了她几句。虽然挨了骂,丽丽并不以为意,伺候别人时间长了,就麻木了,骂就让他们骂吧。一旦跟客人吵起来,工资肯定被扣。而且,比起午餐时有些顾客说的黄段子,这算不了什么,和许多当服务员的女孩一样,丽丽最难忍受的就是客人对她的“骚扰”,因为如果她掉头走开,客人可能就不愿意了,客人不高兴,老板就不高兴。

朱丽丽打工挣的钱,主要是供两个弟弟上学,“我没别的本事,到饭店打工是没办法的办法。当服务员就是说白了就是伺候人,在大饭店服务员待遇还会好点,小饭店不光要忍气吞声,洗碗、拖地、配菜、端盘子什么都得自己做。”

她也常留意别的饭店的招聘广告,想找一家工资高一点的饭店。前两天她在白云路上看到一家饭店招服务员,底薪660,还有提成。她想辞职,但老板说,“要么干到月底,要么现在就走人,但没有工资。”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都快到九点了,丽丽终于可以吃早饭了——两笼包子,一碗粥。每天九点以后到中午这段时间,客人很少,也是丽丽感觉最舒服的时候。

送水工艰难前进的背影

小刘(送水工):靠体力吃饭,干的活虽然不是很体面,总比那些小偷强吧。

小刘骑着特制的后车轮两侧有装水的铁框的自行车上路了,客户在5公里之外的一家写字楼里。小刘是去年9月来北京的,刚开始时,对地形不熟,驮着重重的水桶没少走冤枉路。不过现在,他对他负责的从甘家口到花园村一片已经很熟了,他每天大概要送20来桶水。

骑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正好是红灯。为了赶时间,他闯了过去,快到对面时,他自行车的脚蹬刮了一辆突然急转弯的出租车的车门,司机下车看到没伤着车漆,骂了几句开车走了。小刘也小声骂了两句,然后继续前行,一路上心情变得沉闷起来。

要水的用户在12楼,从楼外到电梯的距离不短,小刘没像平时一样,肩扛一桶,手提一桶,而是一次只提了一桶。因为,前天晚上水站来了一车水,同事都不在,小刘一个人卸了300来桶水,卸完都第二天早晨七点多了,肩膀都磨肿了,老板给了他50块钱。

小刘做送水工两年多了,因为在河北送水时,“有些人不把自己当人看”,才来北京的。一次小刘给一家公司送水,公司的人让他把垃圾给倒了,否则就不给水钱。小刘直接找到公司经理,拿到水钱出来时,公司的几个人就开始骂他,“让你倒垃圾就倒,一个破送水的还要什么面子!”

小刘觉得自己比起身边那些年纪很轻,还有上些年岁的同事好多了。他不怕累,但怕别人瞧不起。他觉得自己“是靠体力吃饭,干的活虽然不是很体面,总比那些小偷强吧。”

贾进勇(搓澡工):发展顺利的话,我计划自己当老板。

夜晚的北京灯火辉煌,28岁的贾进勇坐在一家游泳洗浴健身俱乐部大厅里休息,他已经做了9年搓澡工了。

老家在江苏扬州农村的贾进勇,初中毕业后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水电安装。19岁那年,跟着姨父到辽宁省鞍山市一家洗浴城学习搓澡。为了尽快学到搓澡技术,他整整7天7夜吃住在澡堂里,白天就睡在给客人搓澡的床上。对于他来说,那简直“就跟坐了7天7夜大牢一样”。

由于干活勤奋,他很快成为领班,多的时候每个月可以拿到两三千块钱,但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这并不是他追求的全部。2003年9月,贾进勇带着20多个伙计来到北京这家新开业的游泳洗浴健身俱乐部。贾进勇认为:“北京机会多,发展顺利的话,我计划自己当老板了。”

贾进勇结婚已经4年了,有一个3岁的女儿,爱人在这家俱乐部做足疗师,一家人住在员工宿舍里。

在很多顾客看来,搓澡工做的是下等人的事。贾进勇很少和顾客交流,因为“不问客人身份,只管埋头服务”是干这行的行规。偶尔有的客人酒后会说一些难听的话,但他都忍了,在外打工,求财不求气嘛。

不过,贾进勇挣的是上等人的钱。三四年前,搓澡业开始实行计时制。他一天工作12个小时,每个顾客30分钟,可以搓30个客人,体力消耗相当大,身体脱水没劲是家常便饭,但收入还算比较高。

贾进勇平时很节俭,“上有老下有小,我赚了钱也不能到外面乱花,平时买菜回家自己做,还要给老家寄点钱。唉,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家过春节了,没办法,谁让我做的是这一行呢。”

吴天明(黄包车夫):两块钱是小,给我的面子是大。

在潘家园古玩市场路口停着6辆黄包车,从早晨出来,都还没拉到客人。吴天明把两条腿放在车把上,身体靠着垫背“闭目养神”,车夫们不时给他敬烟。同伴开玩笑说,老吴生来就是蹬黄包车的——“天明就起来蹬黄包车”。49岁的吴天明,“下岗后就开始蹬车了,做生意一点资本都没有,这车刚开始还是租别人的。家里老婆没工作,还有个傻儿子,不出来跑能行吗!”

九点多,两个年轻人过来要坐车。从古玩市场到左安东路,三块钱。众人没有抢,让老吴拉了。老吴的身体状况,显然不适合蹬黄包车,稍一用力脸就涨得通红,随之而来的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这天风特大,到了一个上坡处老吴停下车,和两个年轻人商量歇会再走,年轻人不买账:“拉不动早说啊!害得我们半路还得重新找车。”老吴忙说:“不是,我就是想歇一下。”年轻人不听解释,扔到座位上一块钱走了。拿起那一块钱,老吴看了半天。

再次回到古玩市场时,老吴没有原先那么精神了,坐在车上,眯着眼,一言不发。过了半个多小时,老吴看看时间,嘟囔说:“哎,都快中午了,还没挣几块钱。人也不知道咋想的,放着便宜的车不坐,就爱打车!”

十一点半左右,一个打扮靓丽的女孩来到他车前,说要到松榆西里。老吴要三块,她只给两块。讲了半天,女孩转身打车走了。老吴气得骂起来:“让多出一块钱都不出,坐出租车起步价就10块,真……”其实,老吴多要一块是考虑到往那边走都是上坡路,费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老人上了老吴的车。老吴和老人拉起了家常。这次老吴一直没停下车来,发出重重的喘气声。下车时,老人给了吴天明5块钱车费,比原先说好的价钱多了两块。往回返的路上,老吴高兴地吹起口哨,他觉得“两块钱是小,给我的面子是大。”

到下午五点时,吴天明共拉了11趟,挣了37块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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