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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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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民间文化,关注民众精神”


“抢救民间文化,关注民众精神”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作家冯骥才访谈

/本刊记者刘东平 图/段新培

天津。一座旧楼内。冯骥才工作室。

我们指的遗产,是农耕时代保留和遗存下来的,散布在民间的,物质和精神形态的文化产品。它包括民间文学、民间美术、民间歌舞戏曲音乐、民间工艺、民间制作、民居村落、民间作坊、民俗文化等等。随着农耕文明的消退,时代生活的变迁,以及人为因素的破坏,这批遗产的消亡毁损速度令人痛心。

国画、艺术品、古董充满了视野,诸多中外文版本的冯氏作品,陈列了作家的心路历程,茶几上、沙发旁,石雕、彩陶、木雕、古家具,各种来自民间的收藏品,组成了一个大俗大雅的空间。

冯骥才,经常变换着角色。作家、画家、社会活动家、教授,还从事收藏、民俗研究等,从里到外是个大忙人。

在北京开会期间,追访他未成。我们又追到了天津。终于能落座沙发间,听他纵横挥洒地谈说,感觉如他身边的氛围一样,大俗大雅。

眼下,最令冯骥才关注的,莫过于他正在全力推动的一个浩大工程: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我们的话题也就由此切入。

说“抢救”一点也不为过

已经部分被拆除的老店“谦祥益”。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注意到,您在许多场合,都强调“抢救”这个字眼。我们的民间文化,真的那么微弱,到了需要抢救的地步吗?

冯骥才:(以下简称冯)首先要有一个界定。我们指的遗产,是农耕时代保留和遗存下来的,散布在民间的,物质和精神形态的文化产品。它包括民间文学、民间美术、民间歌舞戏曲音乐、民间工艺、民间制作、民居村落、民间作坊、民俗文化等等。随着农耕文明的消退,时代生活的变迁,以及人为因素的破坏,这批遗产的消亡毁损速度令人痛心。

一个个民间老艺人在无声无息中逝去,随之也断绝了一种种民间艺术的样式!各地的历史民居被大批拆除,一位专事拍摄“老房子”的摄影家每次采风归来,都会无奈地惋叹“又有几幢老房子倒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小洋楼”。不少传统的街巷消失了,重兴的“意大利花园”“罗马广场”等却大行其道。本来就处于弱势地位的民间文化,更显得微弱了,如果不抢救、不保护的话,也许再过10年,至少一半的民间文化遗存就几乎难以看到了。和自然生态一样,民间文化的毁灭和消亡是不可再生和再造的,一旦消失,就再不会回来了。因此说“抢救”一点也不为过!

“大到教堂、小到羹勺”的文化情怀

记者:从现实来看,好像中国古典文化、外来文化和通俗文化更为社会重视和认同,而民间文化往往处于被忽略,被冷落,被漠视的状态,在您看来,民间文化应放在什么位置上?

冯:民间文化,无疑是我们中华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因为一个民族的文化,无非是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精英文化,典籍、诗歌等等,另一部分就是民间文化。一个民族的思想传统,文化精神体现在她的精英文化;而一个民族的情感,心理特征,民族的亲和力、凝聚力,就集中体现在她的民间文化中。比如过年的时候,我们民族的情感表现得特别强烈,吃团圆饭,放鞭炮,各种年俗,还有现在流行的穿唐装、挂红灯笼、贴窗花、系中国结……特别中国正处在经济的突飞期,犹如一辆启动的快车,重心不稳,需要抓住一个把手,这就需要从民族文化中间寻找一种文化符号,寻找一种文化的重心,一种文化情怀。这种情怀只有在传统文化上才能找到。

拆除中的百年建筑“山西会馆”。

记者:民间文化,是不是也有它粗糙、简陋,不登大雅之堂的一面,如果自然地去留取舍,比人为地抢救起来,是否更合理呢?

冯:简炼不是简陋;粗犷不是粗糙。民间文化是应该放在大雅之堂的。应该是博物馆内的珍品。自然淘汰的标准是功利性的,不能任凭自然取舍。自觉地保护文化遗产,进一步是弘扬。

这几年,我去法国考察。这个文化大国,自上个世纪60年代起,搞了一次大规模的文化遗产普查,大到一个教堂,小到一个喝咖啡的羹勺。当时的法国文化部长叫马尔罗,他也是一位小说家。法国人特别怀念他。他们把所有的文化遗产都挂上了牌子,还选定每年6月的第二个星期日,作为全国遗产日,在这一天,全国包括每一个村庄,都要对先人的文明创造表示景仰,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这不是功利主义的,而是表达了一种历史精神,一种文化情怀。

我觉得,一个民族,特别是一个文化大国,要有这样的历史精神,文化精神。

我渴望走入她的中心

记者:从个人经历看,您很早就接触喜爱民间文化了,并一直延续到现在。您的经历和您现在从事的民间文化抢救工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冯:我从小喜欢美术,1962年到天津国画研究会从事绘画后,对民间艺术、地方风俗发生了浓厚兴趣,那时,我就开始做民俗调查,跑天津的一条条老街巷,做一项项普查、记录,很认真。后来我又在《感谢生活》、《炮打双灯》等文学创作中,着意描绘了民间艺术的美妙;1994年后,我用三年时间,拿出自己几十万元稿费,请100名摄影师,把天津老城地毯式地拍摄下来,并浓缩为一本图集。现今,我又开始实施一项浩大工程——中国民间文化遗产的抢救。这是我对民间文化从喜爱、学习、表现、行动,一直到大规模操作的一个逐渐深化的过程。

更何况,我作为一个作家,非常关注我们这个时代民众的精神。我们的精神,我们的传统,是以民族文化做载体的,当我们的载体在现代化进程中大量地消失,被漠视、被损害,我们当然要进行抢救,进行保护,这是很自然的事。

冯:我们这一代文化人,应该有当年鲁迅呼吁中国教育的那种精神。敦煌藏经洞发现100周年时,我写了一本《敦煌痛史》。敦煌莫高窟的文物被盗走了,多么令人痛心。当时中国的一批知识分子,罗振玉、向达、姜亮夫等人,他们吃最便宜的面包,住简陋的小旅馆,到法国国立图书馆、大英博物馆,把那些被盗走了的经书、历史文书,用毛笔抄录下来,运回国内。而在大漠深处的敦煌,张大千去了,常书鸿去了,去拯救中国的古代文化。

如果说境界,这才是最崇高的文化人的境界,因为这不是追求现实功利的人能够做到的, 我们民族的文化太深了,太博大了,走进她,就像走进一望无垠的戈壁一样,我愿穷尽一生沿着一条路线走,我渴望走入她的中心腹地。

并非一个权宜之计

青云楼仅剩门面框架,但风骨犹存。

记者:据说“中国民间文化抢救工程”要进行10年之久,这样的持久战,会不会半途而废?时间短一些,不是更容易把握吗?

冯:这不是一个权宜之计。是本着历史精神,高度的民族责任感来完成的百年大计。这个文化抢救工程非常庞大。内容包括三大部分,即中国民间文学、中国民间艺术和中国民俗。目标是用10年时间,以文字记录、出版画册和拍摄电视等方式,对民俗和民间艺术进行大规模的抢救。

可以这样说,精英文化的家底,我们比较清楚,有典籍,有记载;但民间文化的家底,我们很模糊,所以要先摸清家底。要对中国56个民族的民间艺术和民俗进行“地毯式”的普查、登记、拍照、录像;这大约需要五年,到2007年完成;然后请专家进行整理,仅文字量至少要有20亿到30亿字,计划出版2000多个民俗县集本,120卷中国民间美术全集;中国民俗民间艺术分布地图册;民间手艺人名录等;拍摄一批相关的电视专题片,向联合国推荐一批文化遗产名单;命名一批文化艺术之乡…… 这是个很复杂艰巨的过程,计划再用五年时间,到2012年完成。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说我们摸清了自己的家底,可以还中国文化的全貌了。

记者:在抢救、普查当中,能否保证它的真实、科学、系统、完整性?

冯:从抢救的方式来看,我非常强调它的学术性,严格性。我们要求任何一个普查的地方都要严格按照范本来做,不能走样。比如调查一个村庄,我们就请民俗学家设计了若干问题,请专业摄影家拍摄各种图片,作为普查的范本,每个项目都如此推行。整理和出版等工作,也都由专业人员策划、参与、把关。

 唤起文化良知,培育民族精神

记者:摸清家底,说到底还是一项清查整理历史遗存的工作,那么对于现实,这一工程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冯:过去我们爱讲祖国的博大精深。我以为,一个民族的博大精深,要看你现在的这一代人,对自己的文化知道多少,是不是为自己的文化感到骄傲和自豪,是不是有强烈的文化自尊。如果没有,就谈不上博大精深。

我们的历史是博大精深的,但如果一个民族的历史,不能变成这一代人的精神财富的时候,那么我们只能说是一个失落的文明。

经济的全球化是大势所趋。但是在国际化背景下,文化的本土化也是一股世界潮流。各国的文化都在向着自己的本土化方向发展,这是一个发展趋势。关键是看我们自己如何把握。一个民族,如果自己的文化还处于很零散,很微弱的状态,没有摸清,无法把握,更谈不上引以为自豪和骄傲,那么就很容易在国际化背景下失去自己,就很难形成真正的民族凝聚力。

记者:最近我读了您的新著《巴黎,艺术至上》,您说寻找到了一个答案:就是法国人的精神至上。这种精神的崇尚,对我们是否有借鉴作用呢?

冯:法国巴黎,街道很窄,车很难行,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加宽?他们说,“为什么要加宽?”城市的街道是有情感的,是有记忆的,他们这么理解。他们还非常在意老街上散步那样的情调。法国人的精神至上,很值得中国人学习。

而我们现在太注重物质了,如果只讲吃好、穿好、赚钱,物欲扩充到了极致,社会问题就会暴露出来,这就是物质和精神的不平衡、不协调。

所以,我们这次的民间文化抢救工程,也是一个教育过程。我们准备在持续抢救、整理的进程中,陆续出版一些民间文化的读本,给大中小学生阅读。我们还在抢救工程的宣传实施手册中,特别印制了一些空白页,是希望有大批的文化志愿者,能够参与普查工作,在参与中受到感染和教育。我想,这样一场浩大的文化工程,是能够唤起民众的文化良知,弘扬我们民族精神的。

冯骥才小传:

1942年生于天津,祖籍浙江慈溪。1962年到天津市国画研究会从事绘画工作,1974年在天津工艺美术厂劳动,1978年调天津市文化局创作评论室,后转中国作协天津分会从事专业创作。

冯骥才著有长篇小说《三寸金莲》、《神灯前传》,短篇小说集《雕花烟斗》、《神鞭》,还著有电影剧本、纪实文学、文学杂谈集、文化散文等,多次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优秀中篇小说奖,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德、日、俄等文字在国外出版。

冯骥才现为全国政协常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中国小说学会会长、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教授、中国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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