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中国能源问题的基点在国内

本刊记者 邓树林

“油价刚刚涨了不久，怎么说涨又涨了。”记者坐在一辆刚投入使用不久的北京“现代”出租汽车上，一位刘姓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向我嘟囔着汽油涨价之事。

事情正如这位在中国如今叫师傅的人所言，到今年7月23日，全国的油价已经涨了5次了。为了因应汽油涨价对司机造成的损失，北京市对每位司机补贴了100元。即使这样，刘师傅仍有意见，显得无奈，他说，现在挣这份辛苦钱真是不容易呀！

有人算了一笔账，7月23日油价上涨，仅此一项，一辆出租车一个月就要多付300元的油钱。这笔钱等于一个司机一个月收入的六分之一！

现在，在中国，不仅仅是汽油涨价，实际上，到处都在叫喊能源紧张。8月，广东省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油荒，许多私人汽车加不上油；夏天，在最炎热的时候，全国31个省级行政单位，有近二十个拉闸限电，连首都北京也不能幸免；许多省的企业实行开四停三（就是一周上四天班，休息或检修机器三天）或开三停四（就是一周上三天班，休息或检修四天机器）。能源紧张迫在眉睫。

能源紧张细说缘

“工业化的过程，必然会消耗大量的资源和能源。”中国工程院院士陈毓川告诉记者。他说，工业化的过程，第二产业会不断发展，1990年的时候，中国第二产业的结构比例为41%多，到了2003年时，已达到53%了。速度是很快的。现在，中国正处于工业化中期的开始，早期的末了，处于快速的发展阶段。这个阶段是从1991年开始的。所以，能源、资源消耗有一定程度的增加，是很正常的，任何国家都逃脱不了这个规律，也是不足奇怪的。尽管如此，中国原油进口仅为各国进口总量的6.6%，西方发达国家仍是能源消耗的主体。人口不足15%的发达国家消耗了全球60%以上的石油。中国的发展对能源的需求不足以对世界构成威胁。

他认为，造成能源紧张，除了工业化的速度快之外，还有就是生产不能满足对能源的需要，能源的开发，资源的准备储备量不够有密切的关系。 记者请教陈院士，能源紧张是否与能源浪费有关系。陈院士说：“能源紧张，与能源浪费是有一定的关系。但问题更多的是科学技术的进步问题。”他说，因为，能源消耗最多的是工业化过程中，重工业消耗的能源最多。

中国能源的自给程度很高，同时，节能的空间也很大。陈毓川和他同事做过一个统计，中国生产一度电，需要392克标准煤，国际上，先进的是317克。但中国的水平，比以往已经好多了，但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还有差距，中国节能的空间还有19%。炼钢，炼一吨钢需要消耗781公斤标准煤，国际上先进水平是629公斤。这里可以节能19.5%。再如水泥，中国一吨水泥要消耗煤181公斤，国际上是124公斤。这里节能的空间有31%。又如生产一吨乙烯，需要1120公斤的煤，国外是870公斤。这里节能空间有28%。货车100吨公里耗油量，中国是7.6公升，国外是3.4公升。

陈毓川说：“总体来看，目前中国的主要产品的单位能耗平均高于世界先进水平20%~30%，中国的能耗水平与国际先进水平有很大的差距。所以，工业的节能，有着很大的空间。”

长期研究中国宏观经济的专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刘世锦认为，中国正进入一个工业化阶段资源需求量上升最快的时期，过了这个阶段，需求量将会相对下降。以钢铁为例，在这个阶段，住房、汽车、基础设施建设等，都需要大量钢材。过了这个阶段，一方面需求相对下降，另一方面旧钢材可以大量回收利用，在生产同等钢材的情况下，对铁矿石的需求将大大减少。

中国的资源利用效率不高，在许多方面浪费惊人。我们有一项研究表明，如果在节能方面有重要进展，到2020年，中国的能源消耗可以从32亿标准煤降低到24亿吨标准煤，降幅达四分之一。

建设节约型的经济和社会

中国人本来就有节俭的美德，崇尚节约。只是近年来，奢靡之风有所抬头，表现在能源方面，尤其明显。大白天开着灯，长明灯；夏天，商场里、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开到低到人们难以承受的程度；大城市的景观照明通宵达旦，浪费惊人；每年因电能利用效率低下造成的浪费相当于二点三个三峡电站一年的发电量（三峡电站建成后年发电量为840亿度）。能源浪费的现象还可列出很多很多。

近年，能源紧张再次唤起国人的节能意识，比如，有人建议有车族每月设立一个无车日；夏天的空调必须控制在26°C以上；关掉一半路灯；缩短景观照明的时间。甚至像随手关灯这种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也写进了中央政府关于开展资源节约的通知中。国家的主流媒体放下身价，电视、广播在黄金时段请各行各业的专家传授节能常识，国家大报不惜在宝贵版面上刊出节能的小窍门。总之，国人的节能意识比以往有所加强了。但是，是否夏天一过，能源供应状况好转后，会不会故态复萌，还不好断言。

面对日益紧张的能源态势，刘世锦呼吁：“面对巨大的资源约束压力，我们已经提出了一些应对的战略要点，如节约优先、增加供给、优化结构、环境友好等。其中，当前和今后相当长一个时期，潜力最大、最为可行、最容易见到成效的是加强资源节约。节约意味着需求减少，从而相应缓解供给压力。”

他说，推行资源节约战略需要提高思想认识，增强节约的自觉性。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不节约或者浪费现象的出现并非不懂节约的意义，而是缺少足够的激励。这样，我们要回到一个基本的问题：资源约束的含义是什么？最近资源约束问题讲得很多，其实人类的经济活动从来是在资源约束下进行的，从未有过不受资源约束的经济活动。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源约束问题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价格问题，资源多少的问题很大程度上是价格高低的问题。在价格起作用的情况下，一种资源供给不足，价格上升，使用者将会加强节约、减少消费，或者寻找另一种价格较低的可替代资源。如果价格不起作用，这样的过程就不会出现，相反，会出现短缺与浪费并存的现象。

价格的另一种作用是刺激供给和优化结构。这两年中国煤炭产量增长较快，煤炭价格上升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国际油价持续攀升，原先亏本的“煤变油”和煤化工项目变得有利可图，其他一些新能源项目的市场前景看好，也加快了研发进度。价格起作用的最近一个例子是，今年上半年油价提高，小排量的经济型轿车销量大幅上升，而油耗高的SUV车销售则明显下降。

为了实现建设节约型经济和社会的目的，刘世锦特别提出了一个“让价格起作用”的观点。他说，缓解资源约束压力的一个基本问题，是要“让价格起作用”。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加快资源价格机制的改革。要进一步推动资源价格的市场化，资源价格能够由市场决定的，要尽可能地交给市场。在存在大宗、长期资源交易的情况下，如电力企业与煤炭企业之间的电煤交易，铁矿石企业与钢铁企业之间的矿石交易，应鼓励企业通过参股、联营、订立长期合约等方式，形成长期稳定的供货关系。对不能或不能完全由市场决定其价格的某些垄断性、基础性的资源产品，政府的价格管制要形成反映各方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能够及时灵活调整、透明度高的机制，以尽可能地反映资源稀缺程度，减少或防止资源价格的扭曲。 节能关键在于科学技术进步

几十年来，一直在为国家找矿，苦苦寻求解决中国矿产资源能源问题的陈毓川认为，能源紧张，与能源浪费有一定的关系。

“但问题更多的是科学技术的进步问题。因为，能源消耗最多的是工业化过程中，重工业消耗的能源最多。”陈毓川说。

陈毓川说：“从我前面谈到的能耗可以看出，中国的能耗水平与国际先进水平有很大的差距。所以，工业的节能，有着很大的空间。”

陈毓川认为，有的地方，在目前的条件下，你还不能说是浪费，因为技术的水平达不到，科技没上去。如家用电器节约就是一个问题。国际上，家用电器占整个耗电量的20%到25%，中国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但这里节能的空间也是很大的，须要全社会都关注这件事，如空调，国家规定定在26°C；还有节能房的问题，现在，中国的房子大都不是节能房，节能房最多占全部房屋的5%。因为，要盖一栋节能房，造价比较高，但从长远的角度看，还是划算的，用了一段时间后，造价就可以收回来。因为它能耗小。国家建设部有关于建设节能房的要求，可是推行不了。所以，在民用方面，节能有很大的余地。工业方面，是依靠科进步的问题，问题正在改进。

陈毓川强调，“虽然，能源浪费不是造成能源紧张最重要的因素，但在国家目前能源比较紧张的情况下，应该大力提倡节约能源，在全社会形成良好的风气。”

他说，节能可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工业方面，提高科学技术水平。二是发展循环经济，回收废旧材料，重新加工利用。三是全社会养成节约生活用电的习惯。如果家家户户都节约，其效果不能低估。当然，国家还得有措施。

有资料显示，中国目前的单位GDP能耗是日本的20多倍，如果能达到日本目前的节能水平，中国的能耗需求量今后60年内都不用新增。

需要什么样的资源观

面对国际国内紧张的资源环境，中国需要什么样的资源观？刘世锦说：“面对资源紧张（资源约束压力的加大），中国要厉行节约、提高效率，建设节约型的经济和社会，这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也是中国应当和必须作出的选择。” 这位学者认为，在资源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上，要有客观、全面、符合规律的观察和观点，过于悲观在逻辑和事实上都是没有根据的。

据有关研究，即使考虑到中国发展的需要，从全球范围看，石油供求在今后二三十年的时间内是基本平衡的；铁矿石供给从上世纪70年代后价格一直下滑，需求低迷，近两年由于中国等国家的需求增加而有所回升。国际铁矿石价格上升，缺的不是铁矿石资源，而是现有的生产能力不足，需要新的投资。其他矿产资源也有类似情况。 刘世锦特别强调，在工业化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进入工业化进程的国家由于资源问题而中止了发展的步伐的。相反，有的国家由于能源危机而大大促进了节能技术和产品的开发。

在市场化、国际化的条件下，“缺什么资源就不能从事相关产业”的观点是不能成立的。照此逻辑，东亚的日本、韩国根本不应该发展汽车工业和钢铁工业，因为这两个国家几乎没有石油和铁矿石资源，煤炭资源也不多，但事实上这两个国家的汽车工业和钢铁工业在全球范围内都是很有竞争力的。

刘世锦再举中国本身的例子来阐述他的观点。他说，在中国国内，经济最为活跃、发展最快的，往往是那些缺少资源的地区，而一些资源丰裕地区发展比较慢，埋怨“背着金山过穷日子”。 解决中国的能源问题，立足点放在国内

当今世界，地无分南北，人无分东西，处处都在谈能源，讲能源。石油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一桶六十七美元了。还会不会飙升，看来神仙也难预测。

面对世界油价狂升，人们应如何看待能源的消耗？

陈毓川说，应该看到，即使中国不发展，其他国家也要发展，也一样要消耗能源的。所以，不能说能源紧张是由中国引起的。按照以往一些国家的经验，中国要完成工业化的进程，大概要到2020年，2030年，接近尾声。其他国家，如印度可能晚一点。能源的消耗，一旦到了工业化的高峰，就会下降。这是世界经济发展的规律。从世界范围来看，第二次工业化高峰，出现在2030年到2050年之间。“把世界能源紧张怪罪于中国，这是没有道理的。”

陈院士的话是有充分根据的。据《BP世界能源统计》，2004年，美国原油进口高达5亿吨，日本2亿吨，欧洲5亿吨，中国只有1.2亿吨，仅为世界各国原油进口量的6.6%。可见，中国石油进口量占世界总进口量的份额并不高，说中国会威胁世界能源安全是没有道理的，也是不公平的。 现在，最为为人关注的是，中国自有资源能否解决中国经济发展对能源的需求。

对此，陈毓川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中国起码有15种矿产，在世界上名列第一、第二位。特别是在中国能源消费结构占主要地位的煤（占能源总消费结构的68%），储量非常丰富。水能资源也极其丰富，现在只开发了三分之一，潜力巨大。许多新能源有着很大的发展余地。但有些矿产中国很缺，如石油、富铁矿等。

资源的分布是不均匀的，有的矿产，这个国家多，另一个国家就很少。每一个国家都有可能存在资源不足的问题，不可能什么样资源都有。即使像澳大利亚、加拿大、南非、俄罗斯、美国这些矿产资源品种较全、储量丰富、人均占有储量较多的国家，也不可能万事不求人。如南非，它就缺少石油。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全球的资源要合理解决，合理配置，从全球的角度来配置。国家之间，互通有无。陈毓川说，“任何国家在能源问题上，是需要世界通盘考虑的。只要世界上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互相尊重，互利互惠，通过联合国的协调，建立一种合作的气氛，双赢的气氛，地球的资源是可以满足各个国家发展的需要的。”

考虑到中国特殊的国情，刘世锦的看法是，“在资源问题上，中国既是消费大国，同时也是生产大国，解决资源供求矛盾的立足点还是应该放在中国国内。能源紧张，也就是资源约束的压力不会使中国的发展停滞或显著放缓，相反，中国仍将会有一个较长时期持续稳定较快的发展，同时也将为国际社会的发展作出独特的贡献。”

人类对能源的前景不应太过于悲观

矿产资源是人类社会得以发展的重要物质基础，自世界各国先后进入工业化发展分阶段以来，矿产资源的消耗快速增长。20世纪的100年，全球累计消费了1420亿吨石油，78万亿立方米天然气，2650亿吨煤。这100年人类消耗的自然资源总量超过了以往历史消耗的总和。

从目前世界能源消耗的情况来看，化石能源是全球能源消费的主体。有数据表明，按目前已知的储量，煤炭够人类使用225年，天然气62年，而石油只够使用40年！

人们不禁要问，世界会不会出现能源枯竭的一天？总会有无油可用，无煤可燃，无气可点的一天？

据陈毓川院士多年研究和分析，到2050年以前，各种矿产资源大概是可以满足世界各个国家经济发展的需求的。不管是石油，或是天然气、铁、铜，或其他矿产，总的储量是丰富的，是够用的。目前，储量还在增长。从全球观念来看，从全球经济发展来看，是能够满足2050年以前全球经济发展所需的。 刘世锦还与记者一同回顾了科技发展简史。他说，在人类智慧和科技进步面前，资源紧张（资源约束）从来都是一个相对概念。人类现在使用的许多资源，一二百年前甚至几十年前都是没有多少价值的，或者不为人知的。然而科技进步赋予了这些资源以价值。

刘世锦说，未来人类将要开发利用的资源肯定会大大多于已经开发利用的资源。正如我们所讨论的，所谓资源约束问题，说到底，主要并不是某种资源量多少的问题，而是人们对待资源的态度问题，开发利用资源的机制、体制和政策问题。只要在这个基本问题上认识提高了，有实质性的进展，就一定会变压力为动力，变挑战为机遇，能源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人类解决能源的办法有很多，但我认为，解决能源问题的最终出路，恐怕是核聚变。”陈毓川以一名学者那种特有的深思熟虑告诉记者，“对能源问题，我是乐观的，人类有足够智慧去解决这个问题。”

他说，你想想，过去的一百年，世界的变化有多大啊！简直不可想象！到新中国建国一百年，也就是2049年，肯定能解决能源问题。我总认为，人类能够依靠科学技术的进步，解决好人类自身的能源问题。人类对此应该充满信心。

中国已经参加了国际的核聚变研究，只要坚持下去，这个问题肯定能够攻克的。谁会想到，在过去的一百年，会爆炸原子弹，会想到核能的和平利用问题。核聚变的路径已经很清楚，道路也清楚。估计一百年内能解决。乐观估计，大约五十年后，能小规模生产。核聚变问题一解决，能源就不会成为问题了。 解决能源的渠道很多，如水能、风能、太阳能、潮汐能等等都有有着极大的发展潜力。近年，天然气水合物（通俗的说法就是“可燃冰”）的研究开发工作，许多国家都在进行。天然气水合物，陈毓川估计在21世纪可以投入使用。诚然，离投入商业使用还有许多技术上的问题需要解决，还需要时间。其储量比目前已知的石油储量还要多。前景看好。 还有，就是月球表面的氦—3。有人算过账，其量也是很大的，全都保存在月球的土壤上。一旦开发出来，也是一种巨大的新能源。

采访将要结束，陈毓川院士留下的一句话，久久挥之不去：“人类对能源的前景不应太过于悲观，我看，也没有悲观的理由！”

陈毓川 中国工程院院士

刘世锦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