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对人力车夫的称呼有许多种,“板儿爷”、“蹬车的”、“
蹬三轮的”等等。其实,他们有一个很正规的名字——“车夫”。
京城的“编外车夫”
文/本刊记者 张 娟
人力车在北京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作为一个老行当,北京的车工很讲究派,干活要有“份”儿。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里,在各种名贵轿车组成的车流中,时不时闪出一辆罩着塑料棚的三轮车,蹬车的满脸惬意,坐车的悠然自得,洒落一路的铃声仿佛在唤醒人们对过去的串串回忆。
而这情景对那些“编外车夫”来讲只能是一种奢望。据了解,目前北京正式在编的车夫主要由北京当地人组成,他们大多有运营执照,城管部门出于对北京道路管理的秩序化要求,不得不限制人力车的数量,因此,申请运营执照目前成了难题,而外地来京的农民,多半看好这个行当“简单”、“不用摊太大的本”,自己买辆车就成为“编外车工”。
王春梅:不想跟警察捉迷藏
早上6点40分,王春梅的人力三轮车准时出现在石景山永乐小区的楼下。一身红衣红裤的她,系着一条翠绿的围巾,她的车后部也都刷着红漆,在冬日的一片灰色中极为显眼。正巧一辆私家车刚开出小区,王春梅便将车子停在空出的车位中,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
王春梅一边抠着缠在手指上发黑的胶布,一边与我搭话。见我没有坐车的意思,便显得不那么热心。上班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楼,王春梅不停地迎上前去招呼“大姐,坐车吗,到地铁两块”,“大哥,走吧,二个人到地铁才两块”……张罗了半天,没有揽到活,王春梅说看来只好等7点10分了,每天这个点有一个人基本上要坐她的车到地铁。
王春梅说她每天6点半从家出来,因为早晨路上的活儿不多,她就到小区门口守着,附近小区的楼口她都等过,最后固定在现在这个楼前,因为这幢楼离地铁站最近,来回只要五六分钟,拉一趟活儿的钱和其他距离远些的楼一样多。正常情况下,干到8点,能拉3个客人,挣6元钱,然后回家去给孩子和同样拉车的丈夫做早饭。“其实还可以多拉一会儿活,可那会儿警察和城管的都上班了,肯定要出来抄,还不如回家歇会儿”。王春梅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我说话,同时不断地招呼人来坐车。7点整,一对母女急匆匆地走出来,上了她的车,王春梅一骗腿儿骑上车,身姿矫健地蹬车而去。几分钟后,她又返回楼前,7点10分,果然有一个人出来直接上了车。再次返回的王春梅看到我还在等她,多少有些意外,不过她说这次有时间跟我聊会儿,问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照相——“你知道吗,干我们这行的就得胆小,天天躲着警察和城管的,这要是照片登出来让他们看见了,可不就是一抓一个准吗!”
王春梅告诉我,她今年26岁,是安徽人,来北京有七八年了,最先是在餐厅当服务员,后来与一同打工的老乡结了婚,小孩刚两岁,她说自己没什么本事,再去当服务员年岁又太大了。她和丈夫一起卖过菜,但因为本钱少,进的菜没法跟人家比,也没有经验,结果把本钱全给赔了。后来丈夫跟老乡拉三轮,基本上每天能有二三十元收入,她看着不错,也就跟着一起干了。王春梅说她们主要在石景山区拉活儿,从玉泉路地铁往西,每个地铁口都有二十多辆车子,拉车的哪儿的人都有,以安徽、河南、山东人居多。“干这个主要是不用摊太大的本,只要有力气就能挣钱”。王春梅说,这一带像她一样拉三轮的女车工有七八个,靠跟男人拚力气,很不容易,“有时人家不爱坐你的车,怕不安全。女的拉车其实比男的要安全,比如我从来不抢着过马路。不过每天晚上,我拉活儿比男的好拉,年轻女孩爱坐我的车,安全。”王春梅说,每天她很晚才收工,“等地铁末班车时拉完活儿,回家就12点多钟了,再做饭、吃饭,洗洗涮涮,怎么都得一点多钟睡觉。”她说算来她比丈夫要累,跟他一样拉车,回来还得做饭、洗衣服、弄孩子什么的。
王春梅说辛苦对她来讲根本不算什么,最怕的是这份活儿干不了多久,“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不定哪天就又被警察抄了。”王春梅说被警察抄走车子是常有的事,抄完了就再买一辆,一辆车要二三百块钱,附近就有专门焊这种车的地方。前一段警察和城管到她们租房的地方去抄,把她们家的两辆车都收走了,“当时外面喊,是谁的车子,我们根本没敢吭声。”王春梅说车子被抄走一次,很多天的活儿就白干了。现在她的这辆车就是新买来的,因此得格外小心,她和丈夫想趁着这段时间多拉点活儿,挣些钱回家过年。她说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办个执照,做个安分守已的拉车人,不用再老跟警察“捉迷藏”,躲来躲去的,那样她就能置办一辆好点的车子,把它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她说在北京呆的时间长了,觉得这边挣钱比起家乡来还是要容易些,因为北京来来往往的人多,消费水平也高。王春梅说她和丈夫现在想得最多的是要在北京立住脚,将来让孩子在这边上学,能见多识广,对孩子一辈子都有好处。
王春梅说她住的地方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平房,每月300块钱,全家四口人一起住,她们三口加在这里帮她带孩子的婆婆。我提出能不能去她家看看,被她警觉地拒绝了。
晚上,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气温很低。近11点了,二十多辆车子仍守在地铁口“趴活儿”,车工们操着浓浓的家乡口音说笑着,其间不断有人搓手、跺脚,也有人不停地将自己的车挪来挪去,占领有利地形。王春梅满身是雪,与旁边的人聊着天,看得出,她很放松,雪夜对他们来讲是能放开拉活的时候,因为警察都下班了,交通协管员也都回家了。地铁里有人走出来,立即就被车工们团团围住,有一个女人边大步向前边对层层围拢的车工不耐烦地嚷“你们真够烦人的”,车夫中不知谁细声细气地模仿了一句,所有的人兴奋地大笑起来。对此王春梅说她们早已经习惯了,现在干什么都不容易,什么人也都碰得上,要是事事计较,就啥都别干了。
上过电视的编外“板儿爷”郭自愿
今天是星期天,尽管天寒地冻,中关村海龙大厦里的生意依旧热火朝天。顺着大厦走了一圈,终于在东面的货梯口看到了正在“趴活儿”的“板儿的”,三五成群的农民模样的人两手揣在袖子里围站在那里,不用问,他们就是这里的“板爷”了。看到有人走来,立刻就有几个人同时围拢上来,争先恐后地问是不是要用车。听说是记者采访,他们大声喊出郭自愿来,说他是“新闻发言人”,上次有一个电视台来拍节目,就是郭自愿骑三轮在海龙大厦绕了几圈让他们拍。
27岁的郭自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说从老家河南商丘到北京来有3年多,海龙大厦开业他就在这里了,主要是帮人家拉电脑,每天平均能有三四十元钱的进项。这里现在有30多辆三轮车,最先开业那会儿只有几个人,后来看生意不错,不断有老乡跟过来,“这样好,都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的,大家互相照应着,不然像别的地方,老因为抢活儿打架”。
郭自愿说他们每天的上班时间是早上9点到下午6点半。他们住在海淀六郎庄租来的农民房里,4个人一间屋子,没有暖气,但是房租便宜,反正大家出来是为挣钱又不是来享福的。他说最怕闲下来没事儿干,每天收工后,他们会自己凑合做点饭,或者喝点酒,北京的热闹繁华都是从一个老乡收购来的一台旧电视中看到的。他说一同出来的这些人大都三十来岁,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力,所以农忙时都要回去,现在农村80%以上都是机械化了,收割播种用不了几天,忙完家里的庄稼活马上就又过来。在村里人眼里,他们干的活都算是好差事,因为每月能给家里寄八九百块钱回去。不过他们不打算再带人过来了,因为人再多大家就都挣不到钱了。
郭自愿说在“海龙”做生意的都是些懂电脑的人,来买电脑和配件的也大多都有文化,他最愿意给大学生送货,这样就能到那些大学里去看看,他说附近的院校几乎去遍了,去得最多的是清华大学,也是他最喜欢的学校——“那里面气派得很,哪儿看着都有文化”。他说每去一次,他都会后悔自己当初咋就没好好念书考大学。每次回到家,他都要嘱咐刚上学的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上清华念书。他说为了让孩子知道北京是个什么样子,去年曾把老婆孩子带到北京来玩过几天,正好赶上去清华送货,他特意带孩子进去看了看校园,孩子说比他们学校强多了。
郭自愿说以前没出来的时候,老听人说城里人怎么瞧不起农村人,到北京这几年感觉不全是那样,他说现在他跟海龙大厦里好些个卖电脑的人都成了朋友,他们卖出东西后,只要客人需要运货,就会推荐来找他,“也没觉得谁高谁低,他们干的生意我们干不了,我们的活儿他们也未必干得了,大家都有一个一样的目标是挣钱。”“不过,”郭自愿认为,“也许因为他们也多是外地人”,他说海龙大厦里做生意的没多少是北京人。
郭自愿说他们现在有两怕,一怕下雨天不能干活,二怕警察罚款,他三年里被警察罚过六次,现在这边的路都很熟了,就尽量绕着警察走。他说“海龙”刚开业时有城管的人来管他们,给他们办了营运证,每月收管理费,现在没人管了,他猜测“可能是管我们的那个部门解散了”。郭自愿说北京人词儿多,管他们的三轮车叫“板儿的”,管他们这些拉车的人叫“板儿爷”,上次电视台来拍节目,名字叫“板的生涯”,他觉得自己够不上“板儿爷”,那是北京人才能当的,他们这些外地人实在要叫也只能算个“编外”。他说他们从村里出来,干活不惜力,为的是年轻时靠力气多挣些钱,让家里人把日子过得好些,还有就是给孩子挣出念书的钱来,在他看来,读书是改变孩子命运的惟一机会。他说等孩子再大一些,准备给孩子买台电脑,跟大厦里卖电脑的一个老板都讲好了,人家让他放心,绝对是最低的价钱,最好的配置。
好半天的时间,没见到有人用车,郭自愿解释说因为是周日,许多人都是开私家车来的,他们的生意平时比双休日要好,他说,在他的感觉里,北京开私家车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