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我未曾谋面的恋人……
高伟(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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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颁奖晚会的嘉宾及观众 |
周末的傍晚,窗外是一幅落英缤纷的景致,而室内则寒冷难耐,我便早早地披着大衣蜷缩在床,等着听一家熟悉的电台广播的音乐节目。因为时间稍稍早了一点,节目还没有播出,我就随手调到了短波频率上。忽然,一个叫梅如真的台湾女大学生撰写的散文深深吸引了我,文章以哀婉的笔调叙述了她患上“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后,虽经岛内医院的多方医治仍未摆脱病魔的痛苦经历和热切的求生欲望。无望、无助、无奈……袅袅低婉的乐曲声中,播音小姐如泣如诉的朗诵令人潸然泪下。未等听完,一股莫名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帮助她!说不定西医无效而中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当我听播音小姐说到女孩的地址时,猛然从床上爬起,披衣给女孩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十分怜惜地安慰道:此病是血液病中最轻的一种,且治愈率很高,只要不被病魔吓倒,死神决不钟情于勇者!与此同时,我还写了一封介绍信,让她到中国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找我的老师赵蒙教授。
信寄走了,但我并未放下心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我想,人一旦产生了“死”的念头,仅靠一封信的劝告是很难被拉回“生”的彼岸的。不久,我进修期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返回了山东。就这样,在平淡的日子里冬天已悄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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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寒冷的周日早晨,突然,阵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酣睡中惊醒,我懒懒地拿起听筒,里面传出一个陌生女孩甜甜的声音:“先生,还记得我吗?台湾师范大学的梅如真。在您的帮助下,我在北京广安门医院得到很好的治疗,今天准备出院,而后乘飞机辗转香港返台,因为要尽快赶回考试,来不及面谢了,但我会铭记先生的话……”
电话挂断发出好长一串“嘟嘟嘟”的忙音,我却仍在握看话筒没有从对她美妙的想像中走出。我想,从此她会像正常大学生那样,又健康活泼地走进教室、跑向操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掠过心头。可她该是什么样子呢?我只能从声音中捕捉她的影子。愈是讳莫如深,好奇心愈是一点点膨胀起来。有时闭上眼睛,冥冥中感到有个漂亮的南国女孩姗姗而至……
旋即,春节的钟声划过这古老的风筝之都。除夕之夜,因抢救一起火灾事故伤员,我没有在家过年,直至鸡鸣天亮我才拖着疲倦的双腿赶回家里。刚进门,父亲就告诉我:台湾一个女孩接连打了四五次电话找你,说让你等待一份特殊的新春礼物。果然,午后,绿色信使送来一包沉甸甸的特快邮件。我层层地打开,原来是梅子在日本旅游时的录像带。走近风光旖旎的富士山、荡漾在烟波浩淼的阿寒湖畔的榕子像个骄傲的公主,在她家人的身边向我挥手致意。这是我第一次从影像中见到她清纯的芳容。我从她夏日般灿烂的微笑中已经完全看到一个从死亡线上走向多彩春天的靓丽倩影——明亮的眼睛,乌黑的秀发,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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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她洋溢着生活气息的来信,我欣然回复,嘱咐她不要太劳累了,因为她的病仅仅是一期痊愈,还需保持体力。随信我寄去了一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办的“海峡情”文学奖征文启事,温和地说:“凭你一手柔美的文笔和那场刻骨铭心的遭遇,你一定能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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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阳春三月一个烟雨蒙蒙的早晨,我忽然从新闻广播中听到由我和梅共同撰文署名的散文《盼》荣膺第四届“海峡情”文学奖。接到通知后我马上电话告知了梅子,她说正值紧张的毕业考试,为那份来之不易的荣誉,也为见我一面,让我给她一个圆满的回答,她依然准备请假来大陆一趟。
是日,我便踏上了去北京的26次列车。初春的北京乍暖还寒,当我踩看血色夕阳怀着梦一般的期盼走进长城饭店,想与神交已久的梅子相逢时,却传来一个令人失望而痛心的消息——梅如真因病不能前来参加颁奖仪式……那一刻,我久久看着她家人发来的电传,大脑一片空白,两条腿像注满了铅似地呆呆伫立着,想得很多很多,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病发、病重、病危?我甚至后悔起当初为什么没有接受她抛来的绣球,隐隐感到爱情将与我失之交臂。须臾,我以最快速度拨通了她家的电话,叫铃响了很长时间才听到她母亲拿起电话喘息着喃喃地说道:“如真不舒服,头晕得很,不能接电话……”淡淡的语气中流露出万分沮丧。闻声,一丝不祥之兆袭上心头。为什么梅子不接电话而由她母亲代转呢?我想这岂止是“不舒服”、“头晕”的事情,一定是梅子旧病复发,不告诉我实情,怕我牵挂,怕我伤心的缘故。那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到西单电报大楼的,我一面含泪发去传真信函,再三宽慰她,一面赶往东城新特药商店买来刚刚上市出售的中成药“消癫灵”,发特快专递寄往台北。孰料,我从北京返回山东后的第九天拂晓,便接到她母亲打来的电话,嘶哑的声音令人心颤不已:“如真昨晚在台北荣民总医院大出血抢救无效,于午夜时分病逝……生前,她几次说为没能去大陆见你一面而抱憾终生……”接着又收到她家人寄来的一盒磁带,是梅子生前特别喜爱唱的《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歌中她插话说:“我将这支歌献给在我生命最后旅途中给我以兄长般亲情、友情、同胞之情的人!”稍稍一顿她又说:“相逢何必曾相识。在那个美好的冬季里,我们有缘成为知己,成为莫逆之交,如花的芬芳展露于心,我披着满身的朝霞走向你,走进你的梦中,但我却不能在烂漫的春天里延伸我无限的爱恋了……”
顿时,一股彻骨的悲凉弥漫了全身,我的眼睛潮湿了,视线变得模糊。在早春拂面的晨风中,在逶迤的白浪河畔,我将我们合作的那篇依然散发着淡谈墨香的见报获奖文稿和“随身听”徐徐点燃,轻轻飘扬的纸灰如同无数只黑色蝴蝶飞向蓝天,飞向远方,飞向海峡彼岸,去告慰一颗远去的心,一个渴望生命与爱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