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恒:为农民工放歌

办一个打工文艺的推广、制作和演出的艺术团,为天下的打工者奉送免费的精神食粮。

文/本刊记者 李国文


2005年岁末,河南开封小伙孙恒和他的打工伙伴们被请到一列特殊火车上,演唱了自己创作的《想起那一年》,这是2006年正月初一文化部春节晚会的部分内容。这也是打工者首次走进国家级艺术殿堂,意义远远大于歌曲本身。
与时下流行歌曲完全不同的是,作为一个打工者,孙恒为中国一亿打工者所作、所唱的歌,非常写实,口语化,不煽情,音调也很平实,演唱者的嗓音也并不出色,却打动了无数中国人。

放自己去流浪
孙恒的童年是很开心的回忆。他记得小时候,家的周围都是树林,成天都能听到小鸟唱歌。每天早上被窗外小鸟的歌声叫醒,吃过早饭,用透明纸描昆虫图案,然后拿着捕虫网,到山上去抓蝴蝶、昆虫,带回来做标本,下午去放牛。那是一种并不富足的生活,但无忧无虑,很快乐。

孙恒从河南安阳师范学院的音乐专科毕业后,在开封一个学校做音乐老师。那是安安稳稳的“铁饭碗”,收入稳定,工作也不繁重,一周三节课。这是个让人羡慕的“饭碗”,但他做了一段时间后,却不想要了。
他认为,音乐课应该是轻松活泼的,不应该枯燥无味,所以他带着吉他去上课,和孩子们唱歌玩,谈理想。很快,“不务正业”、“脱离教学大纲”的批评来了。在当时那种环境中,每一天的生活都在重复,就像一潭死水。“我也曾强迫自己适应那样的生活。但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生活,心里很苦闷。”孙恒说,“那时开始写日记,有时一整夜睡不着,觉得自己人格分裂,白天是另一个人,晚上才是真实的自己。”

1998年的10月,孙恒辞职了,要去北京,为此他和家里闹翻。家人都很生气,不打算再管这个叛逆的儿子了。“我相信世界上总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自己能做的就是逃离这个地方,出去寻找。”孙恒告诉记者他当时的心态就是这样。
于是,孙恒带着一把吉他、一个铺盖卷,来到了北京。

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日子
和所有来北京闯荡的文艺青年一样,孙恒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成就自己的歌唱梦想,出唱片。可是他的明星梦很快就在现实面前破灭了——他甚至连生存都成了问题,不得不靠蹬三轮车、送水、当推销员谋生。
再后来,他到清华北门租了一间小屋住下,希望能有到学校里学习的机会,开阔视野。清华、北大有不少讲座,可以自由的进去听,和同学交流。有一段时间他实在没钱了,靠10元钱支撑了一个星期。有次他去清华食堂吃饭,发现有两个大桶装着面汤,一问才知道是免费供应的,心里特高兴,吃饭时就很早跑去打免费的汤来喝。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到北师大听讲座,是北京明圆学校(一所打工子弟学校)校长张歌真讲他的办学经历。他第一次知道,北京每年有20多万外来打工者的孩子,因为没有户口,上不了城里学校。他们就自己办学,都没有开设音体美课程。当时他就表示,愿意去做音乐老师。

于是,他开始去明圆学校上课,又做起了音乐教师。正是这段经历改变了他的生活。学生家长都是打工者,他们的生活不仅艰辛,还非常单调。于是,他萌发了为打工者唱歌的想法。

打工者自己的艺术团
2001年的冬天,孙恒去天津科技大学看朋友。那时很冷,大学生们募捐了很多衣服,准备去送给建筑工地的工人。他们邀请孙恒一起去,那是他第一次到工棚里唱歌。工棚就是一大间房子,搭着上下铺的大通铺,四五十个工人拥挤地住在里面。窗户的玻璃碎了,寒风飕飕地吹进来,屋里也没什么取暖设施。孙恒就站到床板上唱歌,一连唱了几首关于打工的歌曲:《团结一心讨工钱》,《一个人的遭遇》,《彪哥》……工友们鸦雀无声地听他唱,眼睛里闪着内心的激动,雷鸣般地为他鼓掌,拉着他说心里话。

“这对我的震撼也很大,突然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这种感觉很带劲,这是一种价值的实现。当时我就豁然开朗:原来歌还可以这样来唱!因为这样唱歌是快乐的:给别人快乐,自己也快乐。”孙恒说这些话时很激动。
他从这件事中得到一个启示:打工者也应该有自己的欢乐,自己的精神文化生活。从那时起他就决定要成立一个打工者文化团体。

后来,孙恒与几个喜欢唱歌的工友谈了自己的想法,大家一拍即合,都愿意去工地做义务演出。几个月之后,他们已经有七八个文艺骨干,就选择2002年的5月1日——劳动节,成立“打工青年艺术团”,孙恒担任团长。 艺术团的第一场演出是在北京一所高校的建筑工地上,他们差点被人轰走。

当时设备简陋,只有两把吉他和一个口琴,麦克风绑在钢筋上。但台子上的横幅很显眼:“天下打工是一家”。演出太火,工地的老板害怕了,要求停止演出。在得到兑现工钱的承诺后,打工青年艺术团的首场演出结束了。孙恒说:“我们联系演出20次,能有一次成功就不错了。老板们害怕我们跟民工们接触。”

2005年最后的夜晚,在金融街一幢尚未竣工的大厦里,热烈粗犷的歌声“打工打工最光荣,高楼大厦是我建,光明大道是我修”传了出来,这是打工青年艺术团陪伴近千名来京务工人员迎新年的一场演出。

打工青年艺术团至今已演出300场,观众累计达6万人次。二十多个有着厨师、服务员、卖水、卖电话卡、收购旧书等各种职业背景的成员,他们唱歌,吹唢呐,拉二胡,吹笛子,弹吉他。这些年轻人组成了这个奇特的团体。

述说底层打工者的大实话
在演出现场,孙恒经常像聊天一样给大家讲自己创作这些歌的经历,那都是根据他所遇到的打工者及其生活而创作的。他唱的第一首歌叫《彪哥》,那是他在外地遇到的一个民工,大家都叫他“彪哥”,30多岁,个子矮矮的,在工友中很有威信,但说话很少。

有一次,彪哥把一双手伸到他面前说:“你看,我只有空空的一双手,我要靠这双手养活孩子、妻子、父母。我起早贪黑拼命干,每天干十三四个小时,有时十七八个小时,特别累。有时累了就喝酒,喝完酒就想家,但很多道理怎么也想不清楚。你看,我们用双手在这个城市修建了高楼、大路、桥梁,而这个城市的很多人却瞧不起我们。我原来想,只要自己拼命干,也许以后就会改变,但到头来剩下的还是空空的一双手。”

孙恒就把彪哥的这些大实话写成了歌:“认识你的时候,已是在你干完每天13个小时的活儿以后……”这首歌没有任何“包装”的因素。孙恒的嗓音也就像一种平平淡淡的述说。然而正是这种平实中透出的歌者的真诚和激情,放大了他所歌唱的平凡人、平常事本身蕴涵的张力,从一开始就温和但不可阻挡地触动了所有听众的心。

《煤》是根据孙恒刚来北京时碰到的一个卖煤的老大爷而创作的。那天,他买了一车煤,卖煤的老大爷也是河南人,五十多岁了,靠卖煤养活一大家子。那么冷的天,他满脸都是黑的,拉着一车煤,但他高高兴兴地干活,表情很积极乐观。孙恒突然觉得一股暖流涌到心里,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位老人心里的热:他像一块煤一样在燃烧。

于是孙恒为这个老人写下了《煤》这首歌:
“天/冷的时候/一个外地老乡/给我送来了/一车煤/黑色的脸上/带着微笑/把我的心灵/燃烧/天上飘着雪/那黑色的双手/是他的骄傲/他以此换回粮食/孩子的玩具/妻子的衣物/和全家的幸福/我曾不止一次地疑惑/疑惑这漫漫寒夜/该怎样去度过/而如今我终于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光和热”

群策群力改善打工者的生存状况
仅靠艺术团的力量是有限的,孙恒开始考虑利用更多的社会力量。2002年下半年,他组织几个成员凑钱成立了“打工青年文化合作社”。在首都600多名热心人士和大学生志愿者的帮助下,合作社办了电脑培训班、社区互助图书馆、打工者聚居区夜校等。

2002年11月,孙恒正式注册“农友之家”(非营利性的社会机构),开展法律咨询、权益维护和大众电脑培训等工作。2003年3月,香港乐施会与艺术团签订了长期的资金援助协议,孙恒成为“农友之家”的专职工作人员。
孙恒把这拨志愿者定位为“一个以文化教育为主的综合机构”。周末他们经常办一些文化教育培训,如法律讲座、英语班、打工夜校,让工友们可以免费学电脑。今年又开通了“工友热线”,派发维权宣传卡,联系高校里懂法律的专家、律师和大学生,帮助工友们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孙恒认为:“打工者都有文化的需求,但工地的精神文化生活很匮乏,有的工地连电视都没有。工友们需要学习、更新自己,才能融入城市。他们需要受教育的机会。所以下一步我们想办一个培训学校,为工友们培训技能,但又不仅仅是技能培训,还要加入大量文明礼仪、思想观念、法律意识的教育。”

随着新春佳节的来临,打工者又一次回乡与家人团聚,而过不了十几天,他们又要离开自己的亲人,返回城里,继续自己的打工生活。“你来自四川,我来自河南……打工的兄弟们手牵手,打工的旅途中不再有烦忧。”每当孙恒和他创办的“打工青年艺术团”走进工地,每当《天下打工是一家》、《打工子弟之歌》的旋律深情地响起,远在异乡的打工者心头,总会涌起一股暖流……

链接:
孙恒,北京农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总干事,2005年3月5日当选“2004年度北京十大志愿者(团体)”,是其中唯一的打工者。2002年他发起创办了全国首家打工者业余文艺团体——“打工青年艺术团”。又成立“农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组织打工者开展各类文化教育及培训活动,声名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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