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圣雅各福群会长者地区中心的老人们
文/本刊特约记者 陈伊敏(发自香港) 图/圣雅各福群会提供
古旧的湾仔石水街,矗立着彩色鲜艳的圣雅各福群会长者地区中心大楼,这里是香港最大的老人活动中心,共服务着近千名老人。午间的活动大厅,二三十位老人家正围坐着看电视,谈笑风生。
他在这里“搭食”十多年
74岁的李志在这里“搭食”十多年了,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报纸。李志平时话不多,不喜欢集体生活。“这里有些脾气不好的人,我自己也不能忍,所以少点跟人沟通好了。聊得来就多聊两句,谈不来我就过来看看报纸,也没什么。”住在政府资助的长者屋,他每天从筲箕湾搭两元车来这里玩,吃两顿饭,坐一坐。问起为何来这参与膳食服务,他说:“在湾仔住了40年了,惯了,熟了,还是回来这里感觉舒服。”
“我从来没有结过婚,一直都是一个人,身边也没有亲人。”这位久经风霜的单身汉,诉说起往事的时候,虽然面带微笑,但是目光却难免流露出暗淡和忧伤。
李志年轻的时候大部分是做苦力,“担担抬抬已经习惯了”。曾做洗头工、保安的他,在1996年,因膝盖骨受伤不能再工作了。于是住进了位于香港仔的一家安老院。但是,只住了19个月后便搬走了。原因是“在那里做义工太辛苦了,每天要做十几样东西”。
“居住在菜市场上面,环境很不好。而且在那里住久的人,要欺负新人的……”李志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懂得跟人沟通,所以朋友也很少。”李志住的房子,原本是三个人同住,由于发生多次争执,最后由政府调停让同住的人搬走。
李志素日与同父异母的六兄弟姐妹都不来往,现在每月领取政府2300港币的综援(港府的综合社会保障援助计划,旨在给予现金援助,为经济上无法自给的人士提供安全网,应付生活上的基本和特别需要)。据了解,目前将近100万65岁或以上长者,每5人中便有1人领取综援。
“一辈子,开心的日子太少了。这里的社工都很好人,常常跟我聊天。”做义工需要耐性。李志承认自己没有耐性。“买水果给老人家,橙子有大小、生熟之分。总是有人要来骂你,对你不满意。”他不想听这些抱怨,所以离开了政府的安老院,长期独居,只在老人中心露露面。
义工谢姐:助人与自助
同为独居老人,生命中无婚姻,身边无近亲,与李志不同的是,60多岁的谢姐自从1989年退休之后,在这里做了近19年的义工,定期探望独居老人,陪老人家过节日,给他们送礼,参与大大小小的敬老活动。
两个月前,谢婉娜因交通意外导致肩膀需要装钢板。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她,这一天又来这里玩跑步机了,她常为中心做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例如打电话、陪其它老人家聊聊天,参与社交和文化康乐活动,听健康讲座。她坚持探访一位80岁长者已三四年了,差不多每个星期去一次,直到这位长者进了安老院。
曾经在中学当校工的她,因健康问题提前退休。她没有领取综援,靠自己的积蓄过着清淡的日子。原本孤单的生活,因为助人而得到了自助。许多独居的老人家脾气不太好,很挑剔,不容易相处。“这个时候需要爱心和耐心,要不怕烦地去跟他们说话,多接近几次,就会熟悉起来。”
香港大学社会工作系教授周永新指出,现在香港约有一成65岁以上的长者是独居,而当中仅靠生果金(老人救济金)过活的一群,既没有领取综援,又没有家人照顾。
“这里的同事还给老人家提供很多家具服务,门坏了,换锁、上油;过年过节,组织学生去看望独居的‘哥哥姐姐’。有时候,还帮助他们向政府申请援助,生活很充实。”谢姐说着说着,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在香港,一般不会称呼长者为阿公、阿婆,或者老先生,老太太。 “对于一些没有结过婚的人,这样自然会让人不开心。”谢姐会心地笑笑,说:“茶楼也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在做侍应,通常你叫他们哥哥、姐姐,服务态度往往会很好。”如果唤作靓姐、靓哥,更会让人心花怒放。
故事还没有说完,谢姐就风风火火出去参加活动做义工了,留下一个爽朗、坚韧而利索的背影。
“作子女的更安心了”
作为一个寸土寸金的国际都会,香港的养老空间不容乐观。近年有调查显示:目前入住香港养老院的老人有5.6万人,而实际有入住需求的为7万人左右。老人需轮候2年才可入住公立养老院。
圣雅各是香港信誉良好的志愿机构,旗下的雅明湾畔护养院位处港岛箕箕湾爱东村, 背山面海, 门口便是高尔夫球场,景致开扬。3.5万平方尺的楼面面积,空间之广阔,在香港算是十分“奢侈”了。
该院专门护理65岁以上,因体弱而需要护理服务的长者。既有45个政府资助的宿位,又有75个自费位,至今已全部住满。
83岁的周妈妈,就住在这里。在日本船务公司担任高层的儿子周先生,每周大概抽空来探望三次,这一天正好赶上他来看母亲。
患有中高度老人痴呆症的周妈妈,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需要护理人员长期照顾。周妈妈年轻的时候,在中环的老街市卖鸡,风雨摇曳中,抚养了众多儿女。60岁手术后,还曾坚韧地接受了一次重新学走路的考验,而这一次,她再也无法站起来。
周妈妈长期过着独居的生活,五六年前开始行动缓慢,需要请保姆照顾。后来,一向脾气很好的她居然在两年内换了7个照顾她的佣人。自去年一次大手术后,她开始行动不便,完全不能走了。
儿女们不得不亲自照顾,轮流当起了男护士和女护士。然而,老人家总是出现“有人要害她”的想象,这无疑增加了照顾的难度。儿女们渐渐都变得身心疲惫了。
经过多方面的调查,在征得周妈妈的同意后,儿女们把她送来这里“暂住”。
“这里的工作人员用心的态度最让我感动。住了四个月,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现在我们看着阿妈一点一点好起来了,除了身体状况改改善了以外,精神上也得益不少。她开始跟别的老人家有所交流,渐渐少了抱怨。我们作为子女也更能安心了。”周先生充满感激地说。
周先生认为,这里治疗十分有系统,老人家健康情况的变化作了详尽的记录;营养师精心料理膳食,照顾员和护士细心而周到。同时,这里的活动丰富而人性化,例如,这里的姑娘(义工)会推出怀旧酒楼的“车子”,让长者们可以缅怀一去不复返的光阴。
同时,院里还定期有“家长会”,让老人家的亲人提出各种意见。“有一次,家长会上,一位老人家的家人提出投诉。因为想请社工们吃蛋糕,而被拒绝。”其实,工作人员是不能收取任何护理对象的所赠。
最初,周先生和家人以“暂时住住”说服老人家住进来。而今情况稳定,他并不打算把周妈妈接出去。“毕竟母亲在这里得到的是适当的照顾。”他这样说。
在人性化的服务中感受温暖
月费万余元,为长者提供的是一个没有住在院舍感觉的居住环境, 让长者每天都在人性化的服务中感到温暖。据有20年社工经验的院务经理刘丹娜介绍,这里有一个强大的专业团队,
包括资深社工、注册护士、注册营养师、职业治疗师、物理治疗师、配药员、照顾员共90多人。
刘丹娜说:“社会工作在香港的发展已经相对成熟,并且十分本土化。”这里是一个护养院,有针对性地护理是一个重点。但这里同时是一个社会服务机构,不是医院,所以会在老人家的社交方面会注入“退休生活”的理念,一切活动都是围绕悠闲生活来进展。
每天清晨,照顾员便协助这里的老人家梳洗,营养师给他们烹制个别化的餐饮,治疗师指导他们做运动,社工给他们读报,陪他们看戏、打牌、打麻将,义工来为他们歌唱,伴他们游戏。院内甚至每个星期推出私房菜聚餐,让老人家回味家乡风味。
“住在这里的老人家有一个共性,亲人都是非常疼爱他们,看望的次数特别多。”刘丹娜对这个正面的特点深有感触。她说,老人家的家人未必都是大富大贵,有些是几位子女凑钱供养。他们不是送老人来到这里,就置之不理,而是会配合院舍的照顾,常来关爱他们。富裕的甚至请来菲佣、印佣在这里全日照顾。
刚入住的或多或少都会不习惯,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最重要的是家人的安抚。让人家知道,进住这里,并不是家人要遗弃他们。据说,曾老人家中午入住,晚上就闹着要走了,老人家说,“我还是走吧,住酒店太贵了,儿子花很多钱。”
据了解,类似机构在香港大概有十多家,每年的亏损达到七位数。但是由于社会需要,此类院舍还是应运而生,并且艰辛经营,不断调整企业的成本控制,争取更多的捐赠。院舍不再是长者的最后终点站,它可以成为长者的康复中心、暂时居所,甚至永久的家。
从死看生领悟生命
“人生自古谁无死?”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阶段。死亡在中国社会是个沉重的话题。在香港,同样忌讳死亡,甚至回避谈论。不少长者讳莫如深,心中明白,最终也会有“这一天”,但一般人不愿意谈死。
圣雅各福群会一直在香港开展名为“后顾无忧”的服务,与长者坦诚地谈论殡葬安排,选哪种宗教仪式、寿衣、寿鞋或寿枕,为孤寡无依的长者料理身后事,帮助老年人直面“死亡”这道坎。
这次,为了打破大众的禁忌,他们在重阳节期间,连续四天举办名为《纸观赏?赏纸棺》的纸棺材、纸扎物品展览。这个立体纸艺展,请香港艺术及设计界的知名人士葛民辉等以生命为题,将一副空白的纸棺,变成艺术棺绘,使其具欣赏价值,透过艺术,发挥创意,启发大家对死亡的新观点。
“这是香港首次打破社会人士死亡忌讳的展览。”从事老人社会服务30多年的圣雅各福群会企业拓展(协作)经理陈炳麟说,让市民将这些殡仪制品当艺术品来欣赏,渐渐减少对它们的恐惧。“我们想以轻松手法表达,打破一般人不肯听、不肯讲的禁忌。尤其是对老人家来说。”他这样说。
此外,展览中还有一个大胆尝试——让入场者一尝“棺材”的滋味。现场摆放了理工大学多媒体科艺理学学生设计的仿真棺材,有兴趣者可尝试躺进棺材,盖棺后内置的LCD屏幕播出转动的天花板、进出殡房的大门、准备动手的化妆师……约3分钟的影像加上旁白,让人经历死亡过程,从而反思生命及身边人和物的可贵。
展览中还请来纸品扎作师欧阳秉志先生、画家兼作家刘远章先生利用多场座谈会与大家去分享创作过程及重新探讨死亡。
“前后找过十多个地方,有的原本有档期,但知道展览内容,即婉转拒绝了,反映社会大众对这方面议题,仍然较保守。”圣雅各福群会企业拓展经理岑智荣强调,生死只在一瞬间,这次展览表面以死为题材,实际是从“死”里看“生”,期望入场者对生命有新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