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中国“粉丝”
文/张洪
Anny和刘畅
两块白色缎布铺成的书桌,两盏白色台灯,两杯白水……一切淡雅素净,在这个临时搭成的“书斋”里,Anny Romand,法国尽人皆知的女演员,身着黑衣,端坐桌前,旁边是中国的刘畅,舞台上中国版的唐璜,白衣,微髭。演播厅里的顶灯渐次熄灭,书桌上的台灯被悄然捻亮。
“当我只有6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
这是法国最卖座的童话《小王子》的开始,虽然不很用力,但两人的声音被四壁遮挡后弹回,现出透明的磁性。 《小王子》是迄今为止世界上翻译及阅读量仅次于《圣经》的作品,作者圣埃克苏佩里在法国的知名度,大概相当于我们的曹雪芹。
在一个频频使用眼睛的年代,作为“中法文化交流之春”活动之一,法国人举办这场《小王子》朗读,大概是想让中国人听一听这本小书里的“法国味儿”。这次朗读从北京开始,经过西安和武汉,最后到达上海,行程1万公里。这样的现场读书会其实是法语文化渗透的绝招儿。我们频频探讨软实力,一再倡言文化外交,不想尽一切办法,通过各种招数找到异域适合的耳朵和眼睛,把自己的文化灌输进去,只在家里关着门大讲论语、庄子,那边,好莱坞捷足先登拍出《花木兰》,再倒手出口到故事的原产国,赚个盆溢钵满,不奇怪啊。
为了这次小王子朗读,Anny Romand专程飞到北京,与她的“中国声音”一起坐在书中死火山的凳子上,让台下的“小粉” 们又一次看了“44次夕阳”。
最后,例行的告别到了,两盏台灯渐次熄灭,全场没入黑暗。这片刻的墨色,好像是对书中那句名言的解读: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肉眼是看不见的。
转眼全场大亮,顶灯被纷纷唤醒,两位读书人走出“书斋”携手谢幕,献花者奔上前台,这时,文化裂痕终于顽皮登场:致谢时,为了不至于遮住Anny的脸,刘畅以东方式的善意想替她擎一会儿鲜花,夺了两次,Anny坚如青松,决不松手,后一次躲闪动作过大,几乎是一声大剌剌的“不乐意”。
想起一次在人民大会堂,一位西方的腿残者蹒跚上楼,旁边一只年轻而又温暖的中国胳膊及时要去搀扶,却被对方愤愤甩下,还回敬一句:我自己能行。
“人一旦被驯服,就要冒流点眼泪的险”,看来东方要想驯服西方,还要期待着这样的图景:有一天,一双澄澈的中国眼睛与他的异国声音一起,给台下无限好奇的大鼻子们读上一段《封神演义》。
法国味儿
熟悉小王子的人,大多熟悉学者周国平,作为小王子的铁杆“粉丝”,他对小王子的持续推介,在中国发展了一大批忠实的“小粉”。 第一次见到周国平,是在地铁站夏日的骄阳下,我与两位台湾朋友被北京的日头逼将到一把阳伞下,脚蹬运动凉鞋的周国平远远踢踢踏踏走来,果然带着几分“出神”般的小王子相。
有一年夏天,周国平在巴黎先贤祠参观,先贤祠的宽敞的正厅里只有两座陵墓,分别埋葬着法兰西精神之父伏尔泰和卢梭,而一面巨柱上却刻着圣埃克苏佩里的名字。
站在那面巨柱前,周国平为法国人对这个大孩子异乎寻常的尊敬而感到意外和欣慰。他慨叹圣埃克苏佩里诞生在法国并非偶然,一个懂得《小王子》作者价值的民族,自有它无可替代的可爱。
周国平的推介给21岁的陶融留下了深刻印象。作为贝塔斯曼书店最早的一批家庭顾客,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读书的陶融,在宣传品上读到周国平的推荐文章,随后积攒的《小王子》版本不断增多。她总共收藏的5个版本中,最早的一本是1979年的《世界文学》杂志,上面有她最喜欢的翻译家肖曼的译文。后来又遭遇到马振聘的译本,谈起这些大名鼎鼎的翻译家,陶融脸上泛着光泽。
法国作家莫洛亚曾经表示,他不会试图去解释《小王子》中的哲理,就像人们不对一座大教堂或布满星斗的天穹进行解释一样。 陶融也有同感,谈起自己的“小粉”经历,第一次读完《小王子》,“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一下子就喜欢啦!”还是孩子的她,竟根据书中的故事编写了一首歌儿,半夜里一个人在被窝儿里哼唱。
《小王子》中的人物,陶融最喜欢的是那个点灯人,而这个人所居住的星球是星星中最小的一颗,三步就可以绕它一圈。她和小王子一样十分关心“这个坐落在天空某一角落,既没有房屋又没有居民的行星上,要一盏路灯和一个点灯的人做什么用。”
感性秘方
数年前的一个夏天,离开巴黎的前,笔者去蒙娜丽莎书店买了夏加尔的画册和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用印着小王子作者的钞票,付款时像在对一个童话的国度说再见。在我眼里,夏加尔的画和《小王子》通魂,就像宋朝的画和张爱玲通魂一样。
法国人对自己语言的热爱,几乎到了专制的程度,当年在凡尔赛宫里的一个豪华小厅,游人如织中,笔者到处寻找英语导游牌,可是除了法语还是法语。如今,货币虽然被统一成了欧元,但对法郎怀有记忆的人,都不会忘记钞票上的圣埃克苏佩里头像。在人们的想象中,面钞上的头像多半是伟人和要人,而法国却把这一位置送给了一位富含童心的人。当我第一次知道上面那位身着戎装的飞行员是谁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花啦,收藏它。
有一年4月,我在协和广场的大风车附近闲逛,无意中撞见了一句话:On ne voit bien qu'avec le coeur.
L'essentiel est invisible pour les yeux(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肉眼是看不见的)。那句话小小的,被我一眼卷住,人呆在风里半天不动。
那句话横亘在Smith书店的橱窗里,再看,是一本书的广告。不用说,书旋即躺在手中,地铁里一路饱读,从那声细细的请求开始,我就被小王子一路唤起,眼睛好像真的被小王子关闭了,心慢慢有了视觉。
在巴黎的日子里,我经常躺在Yvette河边铺满碎花的草地上捧读《小王子》,看天上过云阵。那段日子,法国人刚好在举办20世纪最佳法语图书评选,夺得桂冠的不是雨果、左拉或普鲁斯特的大部头,而恰恰是《小王子》,它几乎成了法国的“国书”。
《小王子》甚至成了我们的法语课的教材,朗朗地读着“沙漠美丽,是因为什么地方藏着一眼井”,“人类在花园里种下五千朵玫瑰,却仍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其实,他们一直寻找的在一朵花或几滴水中就能发现”,与这样的句子相交,法语真正成了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英文版不过瘾,在巴黎友丰书店,我又找到了香港版的中法文对照本,朋友辗转借去,索性由她“驯养”。而后又去买了Gallimard版的大字本,走前往国内邮了两大箱书,夏加尔和小王子却舍不得离身。机场安检时,辎重爆超,巧克力、图书统统送给了路人,小王子却没有半点割舍之念。
只有责任和付出才能找到幸福,这样的大道理祖先讲了千年,后人却当成饶舌的说教。而法国一本童音袅袅的“画”书,却使人心有戚戚。法国不仅有小王子,还有“爱美丽”(《天使爱美丽》),其实,抽去影像,那部电影几乎就是雷峰事迹的翻版,可是一装进故事,说教变得如此丰盈,让人怀疑法国人天生有让人溃不成军的“感性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