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黑人的中国情结

文/张 彦

美国黑人妇女领袖尤尼塔·白拉克维尔（UNITA BLACKWELL），最近在纽约出版了一本记录她传奇人生的回忆录，书名叫“BAREFOOTIN’”，姑且把它译作《我的赤脚人生》。

尤尼塔，1933年诞生在黑人聚居的密西西比州一个穷苦佃农家庭，从小就赤脚跟着妈妈天天下地捡棉花，直到她长大以后才独立为生当棉农。穷苦使她12岁就不得不辍学，一直光着脚丫干各种各样的活，前途茫茫，渺无希望。1964年，一场暴风雨式的民权运动席卷美国大地，烈火也烧到了她在密西西比的家乡，这才彻底改变了尤尼塔的命运。在反对种族歧视、争取自由平等的群众运动中，她成了一名勇敢的斗士。总是站在斗争最前线的她，逐渐成长为一名善于领导群众、尤其是妇女的带头人。从此，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一名自由战士，发展成为社会活动家，成了风起云涌的自由民主党的党员。1976年，她被选为家乡玛雅斯维尔镇的镇长，任职达20年之久。作为一名妇女运动的领袖，卡特总统期间她被邀请去担任总统府的妇女委员会委员。50岁时，她获得玛塞楚塞兹大学的硕士学位。1992年，麦克阿瑟基金会聘她为研究员，并授以一笔“天才”奖金。由于在人权斗争中做出了巨大贡献，她获得四个名誉博士学位和许多奖状。尤尼塔的一生给人们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一个平凡的人可以做出非凡的事迹。美国保卫儿童基金会主席爱德尔曼，对于这本回忆录有过这样的评价：“《我的赤脚人生》是一个具有非凡勇气、责任感和创造性妇女的一本富有朝气和启发性的回忆录，这是所有想从基层翻身的人都必须读的书。” 改变尤尼塔一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竟是中国，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1973年1月的一个早晨，她突然意外地接到相别8年的好莱坞电影明星秀勒麦克兰打来电话说：“我们将去访问中国！”“你说什么？‘我们’是什么意思？”尤尼塔惊奇地问。回答居然是：受中国外长的邀请，这位电影明星正在组织第一个美国妇女代表团访问中国，尤尼塔在被邀之列！这时，正是尼克松总统1972年破冰之旅访华的第二年。要去访问被美国人长期以来视为“洪水猛兽”的共产党中国，在当时是不可思仪的。这个消息不仅使尤尼塔大为吃惊，也很快传遍了她的家乡。为之兴奋不已的尤尼塔见人就说：“我要去共产党中国了！在我们州里，这些年来不是有些人早就说我是‘共产党’吗？我去登记参加选举，他们说我是共产党。我努力想让我们的小孩受到更好的教育，他们也说我是共产党。当我想方设法帮助大家吃饱肚子、有地方住、并且让大家能从政府的规定项目中得到更多的好处，他们又说我是共产党。好吧，这次，我真要到中国去亲眼看一看，共产党究竟是什么模样？”

中美唇枪舌战近30年之后，第一个美国妇女代表团来中国访问所受到的热烈欢迎，在美国国内引起了轰动。她们访华期间所拍的电视片，在美国各地播映时，掀起了一股人们想象不到的热潮，尤尼塔也随之被当作“中国问题专家”邀请到各地做报告。她告诉听众：在中国，不是那里的政治影响了她，而是那里的人民感动了她。她发现，中国人和美国人一样地喜、怒、哀、乐，一样地需要朋友，一样地重视家庭。她的结论是：“我的第一次访问中国大开了我的眼界，看到了外部世界，让我认识到我们多么需要与生活在不同地区的人民建立友谊和了解。”随后，除了中国以外，她广泛地访问了印度和非洲、欧洲、拉丁美洲的许多国家，逐渐成为一个具有全球化眼光的社会活动家。 前后，尤尼塔来中国访问达16次之多，或正式访问，或率团旅游观光，简直和走亲戚差不多。在中国，她受到过当时国家副主席宋庆龄的亲切接待，跟她们谈了许多关于中国如何保护妇女和儿童的事情。后来，她还见过当时的国家主席李先念。但是，她更多的时候是和中国各地的老百姓的密切接触，一起豪情奔放地唱歌跳舞。她登上了世界屋脊的西藏高原，更感到震撼，亲眼见证中国的民族平等和对少数民族的特别扶助。藏胞非常喜欢尤尼塔，称她为“黑色活佛”，不断地向她表示敬意献哈达。每次从中国回来，她必到处做报告介绍她的见闻，从美国的东海岸一直讲到西海岸。实际上，她变成了一个备受欢迎的演说家，她极力呼吁美中关系正常化和保卫世界和平。1979年，中美关系终于正常化了，在卡特总统为邓小平访美举行的盛大欢迎会上，尤尼塔也与这位改变中国历史命运的杰出领导人见了面。就在这一年，她当选了为促进中美友好长期发挥了重要作用的美中人民友好协会（USCPFA）主席，从此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增进两国人民友好合作的事业中。

早在1980年，当时我是中美关系正常化以后《人民日报》的首任驻美记者，曾经应尤尼塔之邀去访问过她的家乡玛雅斯维尔镇。那是密西西比三角洲上伊塞库纳县的中心城镇，居住着140户的大约五六百人，绝大部分是黑人。他们住的大都是陈旧的木头房子，只有个别是砖瓦建筑，大农场主的漂亮别墅则盖在镇外。但是，自从尤尼塔担任镇长以来，镇的面貌已经有了很大改进。一条平坦的小马路通往各家，新装的水塔使全镇用上了自来水，有了加油站和两个年轻人喜欢去的俱乐部。除了小小的政府办公楼，还有法院、银行、邮局、幼儿园，以及只能蹲三五个犯人的监狱。为解决老年人和残疾人的困难，尤尼塔正在争取外援和进行新的建设项目。

没有想到，我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来到这个镇的中国人，成为引起注意的一条新闻。我未到之前，这个地区的报纸已经发布了《告示》：“一个红色中国的记者要来了！”更使我感到意外的是，出于对中国人民的尊重和友好，这个县的官方还在镇中心的大厅里为我举行了热情的欢迎会。在这个会上，密西西比州议会众议院的议长纽曼先生还专门从州的首府杰克森开两小时车前来参加欢迎会，并赠送我一个刻有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的银杯，作为美中人民友谊的象征。当我应邀上去讲话时，我发现四五十个黑人的眼睛都以好奇的神色盯着我看，没有一点笑容，仿佛是在端详来自“红色中国”的“怪物”是个什么模样。可是，当我告诉他们：中国距离密西西比虽然非常遥远，但是对它并不陌生。我们的青少年从马克·吐温的著作中早已熟悉密西西比河两岸人民的生活。在中国的音乐会上，常常可以听到黑人歌曲《老人河》。把《义勇军进行曲》唱遍全世界的美国黑人歌唱家保罗·罗伯逊是中国人民热爱的英雄。这时，我发现，会场里的气氛顿时变了，一张张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眼睛里都闪出亲切友好的光辉。我的讲话刚完，他们一个个都拥上前来和我热情地握手，纷纷向我打听：“中国需要我们的棉花、大豆吗？我们到中国去，行吗？”会后，招待我的是他们这里有名的猫鱼，鲜美之极。 这次的特殊访问，又一次证明：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人，只有相互了解，才能免于隔阂与猜疑，带来友谊与和平。尤尼塔对此的感受尤为深刻，《我的赤脚人生》所记录的就是她传奇人生中所获得的丰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