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苗老汉聊天

文/本刊记者 李国文

黄苗子,享誉国内外的老书法家、漫画家,却如此评介自己:一个艺术门边上的小票友。

已93岁高龄的黄苗子,面色红润,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个子不高,体态偏瘦,颇显儒雅斯文。在其书房门两边,挂着一幅篆书,右写:“春蚓爬成字”,左书“秋油打入诗”,其调侃自趣的性格跃然字中。

2006年, 黄苗子将上世纪70年代以来自己撰写的闲聊茶酒旧事、饮食趣闻、器物掌故、鲜花修竹、动物奇谈等小品文整理成集,即成《苗老汉聊天》系列,共4辑。在“聊天”过程中,其时不时地点评一句或者“幽他一默”,顿时趣味横生。 黄苗子喜欢聊天。他认为,聊天可以解闷,可以开怀,可以交心,可以增感情,可以生智慧,可以悟人生;与朋友聊天,对青少年可以种爱情、长知识,对老头老太太可以避免老年痴呆症。

因为不懂艺术,自然不敢与黄苗子多谈书画,只引得一些琐事来繁扰他老人家。

新潮老人

在黄苗子“安晚书屋”里,一台电脑占据了其中很大一角。他说自己每天都要上网看新闻,用电脑写稿子也有5、6年了。这在同龄人中算是很时髦的。

对于著名书法家来说,手稿也是墨宝。可黄苗子没考虑这些,考虑的是如何给人予方便。“即使有些手稿,我早晚也要销毁的。”他说,“用电脑方便,整整齐齐的一篇稿子,人家(编辑)看起来不费力。”

星座,这是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时下所热衷讨论的。黄苗子居然知道自己和郁风先生夫妇俩都是“双子星座”。这俩“双子星座”的结合要从上世纪30年代在上海的漫画俱乐部说起,那时黄苗子和叶浅予、丁聪在上海一起画漫画,“当时她也画一些漫画”。

在艺术上有共同语言使得漫画俱乐部的两个年轻人相互吸引,当年黄苗子追郁风时写给她的诗:“乳香百合荐华缦,慈净温庄圣女颜,谁遣梦中犹见汝,不堪重忆相聚时。”于是有了漫画俱乐部里的浪漫故事,之后的1944年,他们在重庆结婚。

书画“合”一

要谈书画合一,首先得谈谈黄苗子的夫人郁风先生。

郁风从小受家庭熏陶热爱文学艺术,早年学西洋画。父亲郁华(曼陀)是个诗人,擅长山水画,叔叔便是作家郁达夫(原名郁文)。她既是著名的山水画家,散文也是别具一格。

这一对老人风风雨雨数十年,一个书,一个画。夫妇俩经常合作作品,她画配他书,他书和她画;画是郁风的山水,书是黄苗子的题字。真可谓书中有画,画中有书。所合作作品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对于书与画的巧妙配合,黄苗子这般解释着:在中国4、5世纪就有提书画同源,也就是说书法和绘画是一个源流。中国的书法和绘画用的都是毛笔,这一点与外国不太一样。除了工相同外,其用笔的方法也通,都讲线条,讲气韵,用墨、用纸也是一样的。它们同样都从美的感受出发。中国画是半抽象画,这种半抽象和汉字的象形文字来源一样。 黄苗子说,书法看的就是线条、构图、气韵,书法能给人带来美的艺术感受。这一点,通过与对中国书法感兴趣的外国人交流能更深切地感受。自己在德国、澳大利亚、日本举办书法展览时,有些外国人对中国汉字都看不懂,但他们非常喜欢中国书法,为什么?就是因为中国书法的构图和线条非常美,正是中国书法独有的灵动性使他们能透过不懂的字形而感受到艺术的美。 郁风先生最初是画西洋画的,后来受其父亲和叔叔影响,觉得中国画表达人的情感更细致,就从西洋画转向了中国画。但她的中国画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画了,从构图到色彩都有西洋画的特点。黄苗子认为自己的书法也不同于传统的书法,也受到西方及现代的影响。他说:“一个现代人不可能没有现代的感受,我并不反感现代书法。”

同样画中国画,夫妇俩又不同了。黄苗子多一些传统,郁风多一些现代。

在生活中,他们也无处不配合。“文革”之后,改革开放前,日常家庭生活中经常要干些家务。黄苗子说:“那时郁风要上班,我经常经常买菜做饭,这没什么的。大家都知道,这些家务事,她解决不了,只有我解决了。”

借打油诗表达幽默

和他的那些老朋友一样,黄苗子酷爱写打油诗。打油诗是他一种表达幽默的方式。早年专攻漫画的他引用古人的“诗人之旨,怨而不怒”,说幽默不是一般意义的诙谐、滑稽,幽默首先要言之有物,而非肤浅胡闹;就内涵来说,打油诗是“怨”的极度表现。

“苗子”一名的来历便颇有打油诗的味道。黄苗子本名黄祖耀,笔名“苗子”是从“猫仔”得出的。他十几岁时,就萌生了向报刊投画稿之念,想起个笔名,岭南画家黄般若劝道:你的小名“猫仔”,把两个偏旁去掉,“苗子”不是现成的笔名吗?这确实符合黄苗子温厚乐天的性格。

上世纪30年代,精美的半月刊《小说》的封面画大都出自黄苗子之手。开本宽阔的彩色封面在他的笔下展示出海派风情,视觉诱惑力强。最为有趣的是他在封面画下的签名很特别,其中“苗”横写为“草字头”拆两半中间夹一个“田”字。这与他作的打油诗如出一辙。

黄苗子总结性地戏说,自己就是个没正经的人,20多岁偏爱漫画;书法呢,一开头就喜欢怪异的郑板桥体;连作诗都喜欢作“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那一类打油诗。“对于诗、书、画,我都倾向于歪门斜道那一路,即庄子所说‘见笑于大方之家的’。”

黄苗子还出过两本打油诗集,一本是单本《牛油集》;另一本是早年同著名翻译家杨宪益、散文家邵燕祥等合出过的《三人诗集》。可惜的是,这些现在都找不到了。提起这些,老人似乎有些许惆怅。兴许是为那远逝的日子,或者为那不复再存在的诗。

说起往事,黄苗子又谈到阿英前辈。黄苗子一生爱书,也嗜好藏书。阿英是文学家,以收藏书籍闻名,也是他第一个鼓励黄苗子研究中国美术史。还谈到红学家聂绀弩。黄苗子说,1961年,自己为了抄一点美术史料,第一次跑到半壁街访聂绀弩,发现他的藏书颇为丰富。之后每个月就要去借他的书。从上世纪50年代后,黄苗子成为享受北京古旧书店送书上门待遇的老主顾。他还经常到琉璃厂和隆福寺购书,以至于他家一度成为业内朋友借书的“图书馆”。

而1998年,他却把他珍藏的1000多本古线装书全捐给香港大学图书馆,还说:“走后一身轻,干干净净。”这就是他的洒脱。

多年前的两份《遗嘱》

对于死亡,黄苗子很是超然。80岁以前他就写过两次遗嘱。

70岁时写的第一份遗嘱中说,“……如果有达观的人,碰到别人时轻松地说:‘哈哈!黄苗子死了。’用这种口气宣布我已自动退出历史舞台,这是恰当的,我明白这决不是幸灾乐祸。”他认为,和所有人一样,自己是光着身子进入人世的,理应光着身子离开,“我不容许这种身后的矫饰和浪费”。 他还和一些老朋友约定,去世之后,骨灰应该这般处理:约几位亲友,由一位长者主持,肃立在抽水马桶旁边,默哀毕,把骨灰倒进马桶,长者扳动水箱把手,礼毕而散。他说,这样多简单,又省事,又环保,还不占地。

“还是北京好”

黄苗子一生中辗转于诸多城市与国家之间:中山、香港、上海、重庆、北京、澳洲。其中在北京、香港常住过,上个世纪90年代更是移居澳大利亚布里斯班住了7年。

他说,以后不再飞了,将一直住在北京。是什么原因使黄苗子在近90岁的高龄又回到北京的?黄苗子说:“自己对北京最有感情,虽然北京缺点很多,交通拥挤,空气污染甚至有沙尘暴。但是这里朋友多,有文化内涵,作为国际大都市已和世界接轨。爱看什么书有什么书,该有的都有了,加上网络、信息,和世界已经一体化了。”

当然从环境来说,更适合人们生存的是澳大利亚。那里靠海,一年到头都是蓝天白云,气候适宜,没有酷热也没酷寒。黄苗子在那里前后住了10年,“那里十分安静,可做不少事,我晚年写的字,画的画,写的文章基本上都是在澳大利亚。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你想进入他们的社会层比较困难。”他还提到,在澳洲生活虽然很方便,但无论是鸡、鸭、牛、羊肉都是一个味道;蔬菜也是一样,无论是菠菜、白菜、芹菜也是一个味道。因为这些都是一种方式培养出来的,不好吃。 “还是北京好,在北京还可以吃到农民喂的土鸡。”黄苗子笑了笑,“北京虽然交通拥挤,我出门的时间并不多,在家呆着还是不错的。”

淡笑人生

黄苗子的笑是比较著名的。谈话间,说到高兴处,常常一阵爽朗地笑,笑得那么脆亮,在同龄人中也是少有的。

黄苗子是个乐观的人,他把苦难当作艺术人生里一种必须经历的体验。无论在什么状态下,他那颗热爱生活的心都没有变,他总是笑着面对强加给他的苦难,在下放到北大荒时,他居然在居住的马架子前开辟了一个小花园,把挖来的野花全都培植起来,并用树根木段做了桌椅,大家能坐在这个小花园里呼吸春天的气息。可是在那个年代,这一切都被视为小资产阶级情调,花园被捣毁,黄苗子受到批斗。

黄苗子的笑十分有感染力,他的笑使昔日的苦难荡然无存。笑使他那颗的心永远不老,与艺术常青。

资料:

黄苗子,生于1913年,广东省中山市人。中国著名的老漫画家、书法家、美术史家、美术评论家。其书画作品曾在日本、德国、韩国、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展出。

著有美术论著:《美术欣赏》、《吴道子事辑》、《画家徐悲鸿》、《八大山人传》、《画坛师友录》、《艺林一枝》;画册有《黄苗子与郁风》夫妇画集等;书法有《黄苗子书法选》、《中国书法精品选——黄苗子》、《草书木兰词》等。还出版过多种散文集和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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